卿如意猫着腰伸手,将眼前那朵白花儿摘下,收拢于掌心,花叶上的水珠沁入手心,她抬眼看向那场接近尾声的戏。
辞缘的肩头皆被雨水打湿,但他依然不改眉眼神韵,将杜丽娘对柳梦梅的爱意深深刻印。
在她眼中,他明明是六亲缘浅之人,阴差阳错、爱别离、求不得,却在这场润湿眼底的雨水中,偏守着那不可及的情爱。
卿如意叹息一声,她忽然感到深刻的悲悯与同情。
她慢慢地自我消解,她不怪他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这个师傅了。
目前来看,他没有骗她,她也没有必要为难雨中的花儿。
她神思游离,雨线如脆弱的弦,她只要触碰,就会断裂,她也似这场雨,淋湿他身体,沾染他体温,却只此一瞬。
从今以后,她来教会他为人处世,尊师敬长,引导他走入正途,直到雨停。
这是她这个做师傅所应当恪守秉记的,也只能这么做。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雨势渐大,卿如意透彻这一切,重振精神,将花儿藏于袖中,清了清嗓子准备叫停:“好了,差不多到……”
“辞缘师弟!你怎么了?”
弟子们惊慌的声音混杂雨声,嘈嘈杂杂汇入她耳中,卿如意腾地站起,提着裙子一个箭步入了人潮,上了层层台阶,而那朵玉兰花正倒在风雨中,凄楚将枯。
“辞缘!”卿如意推着他肩胛,满目惊惶,“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就倒于台上?”
辞缘目光虚浮,水红色的唇划出浅浅弧度,嗓音漏风般,沙哑刺耳:“师父,弟子没事。”
他嘴角流出一条血线,猩红刺目。
这还叫没事?弟子没事,弟子没事,他怎么一出事就只知道撒谎骗她?
卿如意愣在了原地,似乎,他好像也只在这方面撒过谎。
她心乱如麻,无边丝雨,化作层叠痛苦愧疚。
卿如意一把拉住辞缘,他虚软着身子,气力不支,竟是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着就要向后砸去。
她心一横,拽住少年直接让他靠在肩头,那触目惊心的红让她嗓音颤抖:“快点去请侯医师!”
轻鸿面色惨白,不知是怕的还是慌的,踉跄着步子跑了出去。
“师父,弟子头好晕。”肩上他声音断断续续,她费力凑近才听清楚一切。
那双漂亮的眸子扑扇着睫羽,眼见着就要闭上,卿如意立刻拍着他脸颊,急切焦灼:“醒醒,辞缘,你别睡!”
他喉中如千万个刀片划过,生疼,腥甜的味道一股一股向外涌,辞缘拧眉,呜咽了声:“不行,太,太疼了。”
好痛,痛得他都要昏过去了,可他又好想死命抓住眼前的柔软,紧紧融入其中。
“我的声音,咳咳,弟子,我,我不要失去我的声音,我除了……声音,我,弟子什么都没有了。”他脖颈上青筋紧绷,双手颤抖抚上喉头,嗓子眼好似夹杂细细砂砾,哪里还有细腻悠扬的歌喉。
卿如意脸色惨白,她紧紧抱住少年肩胛,不自觉眼角泛起了红,喃喃道:“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毁了声带,不可能,辞缘,你不会有事的。”
辞缘发出细碎的哭声,雨水冲掉他嘴角血线,却又有新的血液不断淌下,顺着他的脖颈打湿衣领,在他雪白皮肤上好似划开的细长伤口。
她不可置信地大睁着一双眼,这一切都是假的。不可能……
“师父,”他试图拽住卿如意的手,生怕惹她不快般,又在半空中停滞。他费力地滚动喉结,再难拼凑完整的话,只反复重复着,“雨,下雨……”
卿如意眼底酸涩,她不再犹豫,猛地抓住那只手,用力握了握,温度冰凉直刺掌心,她哆嗦着唇,喉头哽咽:“雨?”
“师父,侯医师来了!”家班弟子们急慌慌报信。
卿如意未曾抬头,只抱紧了怀中人,足音在雨声中混乱一片,她死死盯着少年,看着辞缘艰涩地抖动双唇,鲜血染红唇齿,挤出最后无声的一句:“弟子错了。”
那一刻,风声、雨声、说话声,都好像停在了耳畔。
他的话,轻飘飘,随凄风冷雨散尽。
心跳如雨点般密集,卿如意呼吸急促,戏台上,他眉眼中的哀戚,现如今迟迟化作山崖间的悬瀑,轰然倾泻如柱,将她心头疯了一样灌溉,直到再无间隙余地。
她颤抖着指尖擦去他嘴角鲜血,红得惊心动魄,雨水混杂泪水淌了下来,脸上湿热一片,她好像有那么一刻,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