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落笔,围观的揽云便惊呼:“好漂亮的颜色,我还没见过呢!”
托当今圣上爱丹青的福,本朝最不缺的就是书画大家及各色颜料,路上挑柴的担夫也能拍着胸脯说自己阅尽千色。
揽云自小在官员家中长大,自然见识更广些,可也没见过这样的绿。
落笔时竟会自然晕开,呈现边缘淡而中心浓的姿态,偏最艳处也是盈盈浅绿,通天光而独自流萤,泛着淡淡冷色,正和早春意。
揽云趴在桌子上,道:“好神奇。”
李明春道:“这是绿萤石做得,敲碎后挑除杂质,再碾磨成细粉,又将细粉注水沉降清洗,反复数次,直到白汤中洗出绿来。”
“这就好了?”
“自然不是。”李明春面色专注,她确实不擅作画,便寻了讨巧的方式,笔触只求彰显色彩,形意则次之。如此一来,谈话间这副风筝画便已经完成了小半。
“还要晒上几日,晒干后再磨,再注胶调匀,这是常见绿萤石的做法,不过颜色近似灰白,我又加了孔雀石磨的粉。”
加孔雀石的做法其实是她三十多岁时想出来的,试色时许巍正在身旁,见其效果后将此颜料讨去献与圣上,没多久便步步高升。
她有幸重来一次,自然要提前将此色调制出来,为自己铺一条离开李府的路。
揽云年龄小,只会夸赞好厉害,采荷却敏锐地觉察更多,“小姐想将这颜料送人吗?”
“是啊。”李明春轻叹,“送给贵人。”
她另换了根短锋沾取更深的墨绿勾勒草叶,寥寥数笔后,一副春草图便跃然于风筝面上。
这面风筝自有用处,不好现于人前,她还需要在做一面供春分当日踏春用。
只是海棠苑里没有备下做风筝的材料,李明春便支使人去找管采买的嬷嬷要些来,她则揉着手碗稍作休息。
外出的小丫鬟很快回来,不想却两手空空,不待李明春问,丫鬟便红着眼睛道:“嬷嬷不给,说是今日把存货都用完了,没有剩下的。”
这话说出来就是唬人的,堂堂翰林学士府中会缺几根竹条?
就算库房真的没有了,下午亭子里不是还有许多没用完的吗?
李明春倒是忘了这茬,她虽在许家过得不好,但到底当了许巍几十年的妻子,不缺自由取用东西的权力,一时竟忘了自己少时在李府的待遇。出了这海棠苑,还有谁会把她当主子。
若是少年的李明春,被拒绝也会以为是母亲的意思,不敢出头,拿不到便当是自己没那个资格,但活到四十的李明春不会这样想。
家中不给,她自己买就是。
李明春从梳妆台下翻出个暗色小盒子,打开就是她这些年攒下的积蓄,隔了几十年再打开,记忆里的滔天巨资连盒子底都没有铺满,不过十几粒小银锞子,并上两贯穿好的铜钱而已。
以官家小姐的身份来看,这点银钱很不够看。
李明春也不记得现下物价如何,但想必白面风筝再贵也不会超过十个铜板,便数出二十文钱交与年龄小好进出的揽云,让她早去早回,又说多出来的算她的幸苦费。
揽云年龄小,人也机灵,知道管后门的老婆子手脚松泛,便径直往后门奔去。
走近后门一看果然如此,那老婆子睡眼惺忪,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就开了门让她出去。
回来时也轻易,敲两下门,说清楚自己身份便又放了及进去。
揽云正想着此行顺顺当当的,却见门后正立着一打扮俏丽的年轻丫鬟,再一细看,这俏丽丫鬟正是三小姐身边的人,这时候也要出去采买。
她们今日才见过,俏丽丫鬟自然也没忘记揽云,瞧她手里提着风筝,眉一挑,问道:“这风筝是你家小姐让你去买的?”
揽云不防她问,有些结巴:“是、是我给自己买的。”
闻言,俏丽丫鬟顿失兴致,也不再管她,转身出了后门。
揽云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回了海棠苑。
李明春接过她带回来的风筝看了看,外面买的是没有自己做得用料扎实,但她要求不高,不在意那么多,提笔往风筝面上画了丛兰花便作罢。
另一边外出的丫鬟也回了李明垚住处,将买来的漂亮风筝交给主子,顺口提起自己在后门处遇见揽云。
“她?”李明垚与自家丫鬟想的一样,“难道是二姐叫她去买的?”
丫鬟察言观色,点头附和起来,并未说出揽云的话。
李明垚却知道二姐不似自己手拙,顺手就能做出风筝来,只当她是想再买个回来做替补,听完便抛诸脑后不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