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京都来,却不止为了梁安。
他有瞒着梁安的事,可梁安连一丁点苗头都没看出来,因他无条件相信,这世上惯有欺瞒人心的事,可梁安的生死之交不会。
梁安哪来的那么多的憋屈,全都倾倒在了兰渝身上。
他也无人可说了。
在任何人面前都还要维系着无所不能将军名号的梁安,要以一人之力护所有人周全的梁安,实在太累了。
又累又怕,还有无止境的迷雾将他包围,数不清的事如湖水将他淹没。
他不是无所不能,怎么会无所不能,梁安紧紧抱住兰渝,抵在他腰间止不住地委屈。
不过短短一阵子,梁安却深觉自己像是咬牙苦苦走了好长一段路。
原来孤独一人这么难熬,梁安没感受过,他不想要过这样的日子。
仅在京都的这些人里,梁安能对谁倾诉这样的不安痛苦,不是伏山棠月,更不会是眼前的赵宴时。
在见兰渝之前,梁安以为他本该生气,或者只是高兴,但唯独没想到他原来是如此委屈窝囊,只想痛诉兰渝有事瞒他,忍也忍不住就流出眼泪,但不怕给兰渝看到。
眼下除了兰渝,他还能对谁喊冤?谁会可怜他?
分明谷摇光的事堵在心头,可梁安不敢再问了。
他怕得到的仍是欺瞒的答案。
梁安宁愿做了缩头乌龟,他不想知道,不想查探了,他只想要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只是想到这几个字就又是无休止地痛苦。
这一年来反反复复下定决心,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他得坚强,天下这么重的担子扛在他身上,无论家国,他都得守住。
每次摇摆不定,总有或这或那的人事打醒他,警告他不行不对,把最对且唯一的那个答案摆在他眼皮底下,他得挺住。
谁都能倒下,梁安不能,谁都能放弃,梁安不行,谁都可以任性,梁安不可以。
分明一次又一次在心中保证了,分明比谁都更坚定的要冷硬下心肠不管不顾只想平南将军了……
梁安以为自己都能做好,原来只是假装做好了。
他惊惧悔怕,几乎夜夜惊醒,梦里不止有父母兄长,还有这些日子来数不清的艰难时刻,那些看似已过去的事缠绕在梁安颈上,不知在哪一个时刻就勒紧将他吓醒,而后紧紧拽着那根窒息的绳一再复盘可有埋下的雷会炸在脚下。
等他不能呼吸的那一刻睁眼,才发觉原来刚才也是梦。
“兰渝。”
梁安带着哭音委屈得像被抛弃的大狗,他抬头,眼眶红红带着点点泪痕,又狼狈又可怜。
“咱们回青州去吧。”
青州又岂是安稳之地,梁安想回的是青州,想回的又不是青州。
但好像兰渝答应了,梁安就能卸下一切回到他的理想之地,而不仅仅是假象奢望。
“靖之。”兰渝蹭掉他脸上的泪,扶他坐好,“你听我说。”
梁安接过帕子悄悄擦眼泪:“我想见师父。”
“……是师父托我来见那位大人。”
“嗯,师父,噶?”梁安抹脸的手都急停,两只还含着水光的眼瞪得牛一样。
他一把拽住兰渝衣裳,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最后只挤出了一个:“啊?!”
“事情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兰渝被他拽着看他不哭了反倒松了口气,他极快说道:“师父曾与谷摇光家中有些关系,这些你我都不清楚,你也不必问我,师父知我来京都,托我来看一看他。”
“等等,你先等等。”梁安这下彻底忘了哭,做好后开始捋顺这几乎烧了他脑子的几句话,“你是说,师父从前认得谷摇光一家,特意关照你来看他,结果碰上这些事,你就顺手把谷摇光救了?”
他脸色难看,看着兰渝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小兰,你又在骗我。”
“我知你不信,到了京都中桩桩件件事哪桩哪件不离奇?难道是我害他进了诏狱不成?”兰渝皱眉,“我哪里知道谷摇光会搅和进这些事里,我为救他出来在诏狱泼了整整两桶火油,放了引信才去找你。”
梁安将信将疑,又不得不信,这事听来巧合得离谱,但正由于过分离谱不像假的。
不说兰渝无法预料,就是梁安这身处其中的人又料到了哪一件。
他正想着忽然灵光一闪:“谷摇光倒是说过,我爹是他一家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