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思维来说,一块贫瘠之地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赌,但戎枭敢想敢干,他割破手指在地图上以血画上一个圈,镜州成了他志在必得撕破北赵防线的第一站。
戎枭聪明之处不止在于此,他兵分两路,利用骑兵速战速决的优势派一队兵马去截获北赵粮食,另一队由他亲自带领,将易守难攻的镜州外团团围住,双管齐下,使镜州孤立无援,粮食短缺,戎枭选择偏远贫瘠之地的优势就此显现。
要救援镜州太远,要自救镜州没有地利,那时纪宗冲巡城就在镜州,他命士兵将巨石运到城墙之上示警,只要东邦人敢再靠近一步,即便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他靠近一步。
但戎枭骑在马上看着城墙上用来警告他的投石器喝酒大笑,一步没再欺进。
他在等。
等镜州自己乱起来,等镜州的粮水断绝,等人心涣散丧失斗志。
纪宗冲连派数封急信出去,送往各州求援的,送往京都求救的,石沉大海。
信至朝堂又是吵得不可开交,要保要弃争论不休,皇帝迟迟无法做下决断,各州收不到明令没人敢私自动兵。
整整三十日,戎枭命人在外烤羊唱歌,截来的粮食吃不完扔进火堆里令烧起来的炭火白烟远远升到半空,北赵人的月亮残忍照亮东邦人的烟火,被风送出去一阵阵烧焦的米香,扬起东邦人愉快的歌声,无不令镜州百姓绝望。
夜里已将口粮让给旁人数天的纪宗冲站在城墙上看向远方的戎枭,那男人的眼神像把刀子忽然就回头钉在纪宗冲身上,像是在说:“投降吧,你赢不了我。”
纪宗冲心中悲凉,但不肯就此认输,他观察到这两天骑兵渐渐多了起来,证明戎枭派出去的人马在渐渐回收。
戎枭准备动手了。
降还是不降对于一个将军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不降自然是一个将军的气节,但那是在战场上两军对阵时的一口气,而眼前,他们的对手将满城百姓当做人质,他纪宗冲可以咬牙挺住,百姓却又如何?
纪宗冲一夜白头,强撑着去城里走了一遭,碰上一个脏兮兮的孩子。
他年岁尚小,长得不算弱小,看得出来家里将他照顾得很好。
孩子站在纪宗冲面前,两只手心里捧着半块烧过的白薯往前递去。
纪宗冲说不出话,花白的胡子抖动着,最终摸摸他的头问:“若叫他们进来你就有东西吃,好不好?”
孩子像是在理解他说的话,然后摇头。
“娘说,饿死也是死在了自己家里,叫他们进来,他们就会拆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羊,再从这里走出去,拆更多的家,杀更多的羊,我不要坏人占了我的家。”
纪宗冲久久不能平静,他点头,把孩子的掌心合上。
他说:“有我在一日,不会让你没了家。”
纪宗冲没食言,在戎枭判断时机攻打进城的时候,纪宗冲宁死不降,直到剩下最后一口气也没松开手里的长枪,以一个将军该有的姿态死在了东邦人的马蹄下,倒在了镜州城的城门前。
戎枭料到了梁伯晟父子会来,计算着时间不能叫梁家军队来援,梁家父子为绕开埋伏迟了三日,没见到纪宗冲最后一面。
自出生起即是兄弟的两人,一生同袍,四十年宛如手足的交情,纪宗冲死了,梁伯晟心如刀绞,硬撑着一口气带梁守青杀进了镜州城中,救出了镜州百姓。
戎枭输得不算不明不白,他没指望梁家父子会等待北赵皇帝的指示再行动,只是太快了,哪怕再晚两天,镜州被他全面占领,易守难攻的镜州城就会成为东邦囊中之物。
他又哪里知道梁家父子不眠不休前来救急的痛惜急切。
再往后不等皇帝发作,梁伯晟也撒手人寰,此事至此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也算是以命抵过,没法儿再追究了。
梁棠月听得心里难受,她问:“那孩子是你吗伏山大哥?”
“傻丫头,要是我的话我岂不比定远将军年岁还大了?”伏山说,“他也是个好样儿的,后来参军,为报纪将军重恩改了姓,取纪将军名中的宗为自己的姓氏,宗将军如今已是镜州守城主将,我可比不得他。”
梁棠月又问:“你就是为了这个?”
伏山摇头,想起来她看不见又说:“有多惨烈到底也是听人说来的,我却也亲身经历过一场真正的灾难。”
戎枭的狠劲儿不是能被轻易打垮的,他没就此放弃镜州,而选择了隐忍蛰伏,偶尔转向南面和南祁人小打小闹,令人误以为他真的放弃了镜州。
他的忍劲远比狠劲更甚,转眼就是整整八年,这八年里东邦迁徙至土壤更为肥沃之地,畜牧产业更上一层楼,本来没被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东邦竟然真的成了气候,那时东邦的战马都是优中选优,次等马才能自盐马道中流通至其他国家。
那时纪宛已与梁守青成亲,梁绍也已六七岁大,梁安都已出生,戎枭佯攻南祁,千里迂回再度突袭镜州,这次吸取上次经验,以快为主,打了镜州一个出其不意,东邦铁骑已更强壮,前有步兵扛着巨木直撞城门,后有大批骑军长驱直入杀进城中,血雨腥风。
他又一次没料到的事就是纪宛。
他不知道纪宗冲尚有一个女儿,不知道纪宛将父亲的死刻在骨血里没有忘记一丝一毫,镜州成了她无法舍下的心结,戎枭成了她的血海深仇。
戎枭千算万算,连梁守青的动向都算进去了,唯独没想到,女人也能骑在马上指挥千军万马杀入敌中。
她骑在马上冷然瞄向杀父仇人,一柄弓箭拉满丝毫没有犹豫以迅雷之势直取戎枭心脏,若当日他没急闪开令箭矢歪中左肩,只怕那时已命丧镜州。
戎枭重伤,无奈退出,二度攻打镜州失败,更是不得不低头向北赵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