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赵宴时走后,林凇平总算缓缓松开握住梁安的手,攥住左手的扳指越收越紧。
赵丹曦又瞧林凇平,皱眉说道:“你可冷了?这天寒地冻的你总坐着血脉不畅,我差人送个大氅过来。”
林凇平摇头,也没多话,赵丹曦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算了,又问梁安。
“听闻弋获围猎老七救了太子,梁安你可在场?”
梁安回神,听见公主问话老实答道:“是,臣就在事发地。”
赵丹曦点头:“我回来还尚未来得及细问此事,眼下正好,你说来听听。”
梁安也没多说,只是挑拣着说了几个要紧的。
“照你说来天有日蚀老七又怎么和太子走到一起了?”赵丹曦问,“那刺客什么模样?确实是南祁人吗?”
梁安心里一跳,生怕赵丹曦怀疑赵宴时,忙说道:“正是由于目不能视物才叫两位殿下撞在一起吧,那时情形凶险,我也是依稀循着太子殿下的声音辨别方向过去,到的时候已晚了。”
他又想到当时情形,太子吓得说不利落话,赵宴时更是已奄奄一息。
要说其中有可疑之处,确实疑点重重,直到今日也没想通。
事后梁安曾又复盘,直觉那刺客死得蹊跷,日蚀是天象,不单为某一个人亮光,人人看不清楚的情形下,刺客又是如何判断那里就是太子?甚至一击不成,又返回此地再射一箭。
刺客又是怎么知道他射中的那个不是太子?
一切都太蹊跷,但其后何槐堂的死把这件事引向了另一个全然走偏的角度,刺客已是其次,何槐堂死前留下的那些预言才正中弘文帝的帝心。
案子就此被压下来,即使想要查证也无处可查,但梁安心中存疑,直至今日仍然如此,可他到底不是擅于断案的官差大人,没有证据无从查起,更何况弋获秋猎糊涂过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也不能再凭自己一个念头把林鸿羽拉进水坑里帮他查证。
“刺客一事古怪,竟就这样轻轻放过简直匪夷所思。”赵丹曦越听越疑,将方才梁安心中想过的疑点一一列举出来,令他吃了一惊。
她从未到现场只是听人粗略说来便这样敏锐,梁安心生敬佩。
再说起话来梁安既更敬重几分又越谨慎,不敢再说细节,更不敢说出心中疑虑。
他怕说多错多,这事弘文帝就此结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叫何槐堂的话越传越远,要将此事扼死在何槐堂的坟茔中。
说破大天不过一个“稳”字。
无论是当朝天子还是所立储君身体都处于弱势,弘文帝一辈子行中庸之道,不敢大破大立,单凭二十年前从恒渊院墙中挖出龙袍一事他都能怒而隐忍压下此事没想着杀一儆百,弘文帝处事之道可见一斑。
他制衡,求稳,不冒进不涉险,立左右两相互相制约,亲右相则赐赏左相,压左相则也疏远右相。
对他国的谨慎排斥更是达到了顶峰,在整个京都之中,找不见任何一个外邦人,因皇帝明令,非北赵人,无诏不得入京半步。
这是弘文帝的傲慢,也是他的谨慎。
他经营他的国家,以自己的规矩制约天下。
归咎其源头,不过是因一代代武将以死志守住了北赵边关,将狼子野心的外族挡在关外,令出生起所见即是太平盛世的弘文帝忽略了最危险之地仍在边关。
被裹在丝被中出生的贵人意识不到,北赵不是围死的铁桶,守住缝隙的也都是血肉之躯。
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侈期而侈自来,居高位者自然更甚。
文臣被北赵的皇帝们一步步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直到弘文年间攀至顶峰,但凭梁家一门武将,威慑了满朝文官。
弘文帝对梁家仰仗且怕,对这样的担忧所能做出的制约就是打压,偏偏他的制衡之术在战场上不起作用,他对朝堂文臣一手游刃有余的制约手段失了手,他心中不安。
直至满朝武将只剩了梁守青一个能看的,弘文帝的危机感与日俱增,才会造成今时今日的局面。
他也绝非昏聩不明,历数各朝各代,哪个皇帝能有如此气量容谋逆大罪悄无声息处决,他在杀一儆百和稳中求胜里选了后者,这是需要勇气的,是需要对自身掌控朝堂的自信的。
杀一个谋逆者不过是一颗人头,真正要杀的是天下所有人的逆心。
恒渊没有九族,难道没有亲友?要想将此案做实做大,不过是上位者一个念头的事,可弘文帝没有。
他没有采取此道,更深知北赵不该沿着旁人的路子走,在广揽文材的当下,他不过是冒了一个大险去赌他所要达到的“稳”,恒渊不得不杀,可此案不该闹大。
若赌输了想必对弘文帝而言也是一劫,可他赢了稳住的是天下文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