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他合起信纸收好,“你林二哥哥在天阙楼下等我们,叫伏山他们送你过去看焰火,告诉他,我在隋河南岸。”
梁棠月乖巧点头:“小哥去做什么?”
“去接个朋友。”梁安说,“过会儿你们也来,咱们在隋河放花灯好不好?”
梁棠月乖巧应下,梁安撩开门帘嘱咐:“送阿月去天阙楼跟翰昀会和。”
伏山答应着,看梁安跃下马车,拽住缰绳驱车去往天阙楼。
街市热闹非凡,到处是人,孩子,妇人,不常出门戴着幂蓠的姑娘小姐们。
处处是笑脸,耳边是嘈杂欢快的笑声,梁安慢慢走来松不开紧成一团疙瘩的眉心。
梁安已不知道自己该迈哪一步了,京都中暗流汹涌,青州外有敌军侵扰,内忧外患,梁安想不明白究竟该保哪一头才能叫北赵百姓皆如京都人一般带上笑意过完无忧一生。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这子民究竟又是谁的子民。
梁安想不明白,不知道位居庙堂之高的那些人和这些走在街上的百姓怎么像是两个世道。
他们整日忧虑的与百姓无关,百姓看重的他们从未提起。
这世上恐怕没有关心皇帝是谁的平头百姓,京都皇宫对他们来说遥远到像是书中虚构出来的仙宫,寄希望于坐在其中的皇帝甚至远不如缥缈于天的神仙。
这些为了一张座椅把活生生的人一个个推入其中当做棋子执在手中的朝堂谋略究竟意义何在?
这兄不兄父不父,君不君臣不臣的北赵朝廷到底又哪里值得他一家战死?
梁安还是想起了他们,在这月明之夜团圆节日里,他独自一人挤在人群中,周身的热闹与他分离,他茫然无措,忽然失了方向。
“儿子,你看,往你能看到最远的地方去看。这就是我北赵国土,你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都叫你我能踏实踩在其上,不会有人将你驱逐,不必害怕有朝一日颠沛流离,这就是家,这就是国啊。”
“安儿,镜州不能失一寸,这是你外祖被困整整数十日依旧坚守住的地方,是他宁肯饿死也不肯开城门的地方,是他流过血舍了命的地方,娘需得替他守住,替镜州百姓守住。”
“靖之,你不知那年大哥被东邦一仗打成了什么模样,哥成了废物,不敢面对逃出来的百姓问我一句‘何时归家’,听那孩子问了一句‘我想回家找娘行么’我几乎要死在他面前。可是靖之,哥知道,我不站起来,梁家人不站起来,这些百姓就再没有家了,我活着不是为了自己,是活信梁家将士总会救他们于水火中的‘百姓’二字,靖之,哥不想你也活成这样,所以哥舍命为国为家,想你和小月儿还能安稳长大。”
父母兄长往日教导历历在目,梁家人马革裹尸的死志言犹在耳,梁安不知道了,他想不明白了,整个北赵最高统治者就在他身侧,怎么活得像从未见过梁门苦难一般?怎么连他们家唯一安坐家中的小姑娘也要为他们做脚踏?
青山处处埋忠骨,一个小小的青州却装不下轻轻一个“梁”字。
这样的君主就算再有十个梁安在世又能如何?
在意青州安防的不是皇帝,是梁安。在意许慎一行动是否有异的不是皇帝,是梁安。在意东邦近些年蛰伏不发事有蹊跷的不是皇帝,还是梁安。
他自青州回京都整整三个月,朝堂上没有一日、没有一人提起这些,他们吵的闹的争的都是一个位子,他们想要的看重的在意的是谁坐在上面。
这和梁安听来的不同,和父亲嘴里兄长口中说出来的朝廷不同。
时至今日梁安才明白他们都在骗他,他的父兄虚构了一个清明庙宇给梁安,以期教给他忠君爱国。
现下梁安失望透顶,几乎可说全然溃塌。
青州和京都仿若两个天下,梁安不习惯了,他想要离开。
他想师父,想兰渝,想踏雪刚生下的小马驹,想去一个能尽情喝酒互相坦诚满心满眼都是家国友人的地方,就是青州。
那才是他真正的家。
弘文帝想的是对的,梁棠月是梁安绝对无法舍弃的软肋,他想回青州因他在那里长大,他的师父兄弟都在那里,可青州绝不是安乐窝,他没法儿带一个娇养在京都的小姑娘去军营里。
梁安忽然被人拽住,下意识反手抓住来人手腕将人钳制住。
“焰火!”有人叫起来。
梁安随着烟火升空的声音回头,有风吹来,掀起洁白帷帽,在灯光映衬下露出那张叫人无法忘却的脸。
烟火腾空炸响,散落下流火星光,他抬眼瞧着梁安,带着轻浅笑意,晃花了人眼。
“靖之。”他叫。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