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柏渊往他面上一瞧,见是北医关如是的师侄霍臻,倒有些为难。当初自己与关如是去宁家后山找人,关如是确被萧尽所杀,亲眼目睹者不少。别人是为十余年前的旧事,这人却要为两年前的命案讨公道,不说清楚实难罢休。
萧尽朗声道:“关如是是我杀的,不关承轻的事。他要水月白芙,又先动手想置承轻于死地,我情急上前救人,刀剑无眼实属寻常。”
霍臻初次见他,原是错过庐阳剑派比武后听说宁承轻人在玄龙谷才匆忙赶到,前几日在河边险些被鬼蜂蛰伤,又是宁承轻舍命相救众人,因此不能言语过激惹犯众怒,只好言相询,谁知萧尽不懂他表面客套,一提关如是想到便是那胖子当初擒住宁承轻撕开衣襟要搜他身上有无水月白芙的情景,说话也不客气。
群豪皆知谢凤初劫掳宁承轻是因觊觎宁家奇毒,要强夺水月白芙,如今萧尽说关如是也想要水月白芙,言下之意岂非是堂堂北医仙与玄龙谷谢氏父子一丘之貉。霍臻面色不善道:“关师叔悬壶济世,平素为人有目共睹,即便有意寻求水月白芙也绝不是为私利,其中定然深有误会。”
当日关如是混战中袭向宁承轻,被萧尽一刀刺死,二人说了什么话,程柏渊也只听到只字片语,未闻其详,但他自庐阳一行与萧宁二人联手对敌铁手佛封威,对两人品性为人早已大为改观,回想起来竟不信萧尽会无缘无故杀人。
霍臻道:“在下今日到此,并非兴师问罪,只是关师叔无故身亡,总该有个说法才是。”萧尽道:“我方才说了,是关如是一掌向承轻头顶击落,我见情势危急才不留余力将他刺死,你要为他报仇,找我就是。”
霍臻见他强硬,虽心里不甘,可碍于程柏渊与温南楼在场不得发作。僵持之际,忽听有人道:“萧少侠与宁公子不肯明说,正是为护着关神医数十年济世救人的名声,你不感激,反而咄咄逼人,非要关如是一世虚名毁于身后不成?”
霍臻抬头寻找说话之人,见是个身形佝偻,面目憔悴的老人,也不放心上,问道:“尊驾何出此言?”
老人道:“这里的英雄好汉都是非亲非故,因江湖义气救人除害才聚到一处,咱们江湖中人,谁的刀头没沾过点血,不过是俯仰无愧天地,行止无愧于心罢了。关神医济世救人自是善举,可谁能说他一生之中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霍臻听他言语中意有所指,不禁语气恭敬追问一句:“老先生似乎知道内情,何不把话说敞亮些?”
老人道:“你当真要听?”霍臻对关如是这位师叔人品名望皆十分信服,认定他遭人杀害必然错在对方,因此自信道:“老先生但说无妨。”
老人道:“那我就说说风来剑客陈唐风的旧事。”群豪听到他忽然提起已故之人,都是一怔,要知风来剑客陈唐风出身武林名门,当年名满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与他年纪相当的,回想往日江湖武林,都是意气风发悠然神往。老人娓娓道来,直说到陈唐风身受重伤,去找关如是医治。
萧尽瞧他双眼如电,不似老者,心想这人是谁,怎的如此眼熟。只听老人道:“陈唐风求医关如是,最后仍伤重而亡,可有此事?”
陈唐风之死起因是曲敖与他相斗中毒重伤,虽事后二人惺惺相惜,可大错已成,实在怪不得别人。江湖搏斗日日皆有,技不如人死伤难免,也非人人都追究死因。只是霍臻确有见过曲敖送陈唐风前来求医,他虽为师叔打抱不平,但也不能信口雌黄,只得点头道:“不错,当年的确有人送陈大侠来找师叔救治,师叔宅心仁厚,不忍见其伤重痛苦,因此悉心救治。”老人哼笑一声道:“悉心救治,那后来又如何?”
霍臻道:“自然是治好了。”老人问道:“你亲眼瞧见?”霍臻道:“关师叔平生治伤救人从未有过失手,可谓药到病除,若没治好自然懊恼不已,我身为同门晚辈岂会不知。”老人冷笑道:“我信他确有懊恼,但将丑事瞒住不宣,也非正人君子所为。”霍臻略一迟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丑事,一时不敢回应。
老人忽而哈哈笑道:“关如是就算有九十九颗医者仁心,但只那一颗脏心烂肺也足以叫他以命抵偿。他胡乱试药害死陈大哥,今日你执意替他追究萧少侠杀人之错,那这往日之仇近日之怨就少不得要好好分说分说。”
言毕他将脸上面具一扯露出真容,萧尽忽然喊道:“曲大哥,是你来了!”
当日在青石镇上,萧尽与宁承轻并未瞧见曲敖长相,但他行事做派却是不改,目光中桀骜豪迈之色实难认错,萧尽不等他扯去面具已将他身份叫破。
曲敖半途听江湖传讯宁承轻与萧尽被擒,寒江剑阁正找人攻破玄龙谷除恶救人,自是义不容辞,哪有半分犹豫。他因久不履江湖,不愿以真容示人,因此易容改扮混在群豪中来到此处,又见宁承轻舍命救人,与萧尽都是身受重伤,心想果然没瞧错他们,心中快慰。
眼下关如是的师侄旧事重提,要问萧尽杀他师叔的罪名,曲敖哪里还能忍住,立刻站出来与他对质。
众人听萧尽喊一声“曲大哥”,再瞧那老人已换了一副模样,看似四十余岁年纪,目光如电顾盼睥睨,实是神威凛凛如神将一般,不由都在心里叫了声好。
温南楼向来惜才,对江湖英雄皆礼让三分,即刻拱手道:“请教这位英雄大名,今日这玄龙谷中武林群雄云集,正好可将过往恩怨说清,相信关神医同门亦不会强词夺理。”
曲敖年轻时也早听说温南楼为人任侠好义,神交已久,二人互通姓名,彼此仰慕。
霍臻却听温南楼拿话堵自己,心中不快,可当日是曲敖亲自送陈唐风前来求医,他人称赤脸豹子,长相威武令人过目难忘,霍臻心知确是本人不错,便道:“曲大侠与风来剑客陈唐风意气相投,为他抱不平自是不错,但凡事也讲一个有理有据,你说关师叔害死陈大侠,可有实证?”
曲敖本是从宁承轻那里听来陈唐风死因,并无确凿凭证,但他经宁承轻点破后细细琢磨,便觉这事果然有许多疑点,因此离了青石镇后再去追查当年旧案。
曲敖道:“眼下我没有实证……”此言一出,群豪中便有窃窃私语,似是笑话他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曲敖不以为意道:“眼下虽没有,但要说有也是立刻就有的。”
温南楼怕他意气用事,将话说死下不来台,忙替他解围道:“曲大侠不急自证,咱们可将当年之事从头说起,或有可查之处。”
曲敖道:“不必。”说着将自己背上背的包袱解下,放在桌上。群雄见包袱圆圆滚滚,不知里面裹着什么,待曲敖解开一瞧,却是个青瓷坛子,一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曲敖伸手一指道:“当日我将陈大哥送去关神医处求医治伤,关如是不容我进谷,我想他医术自有不可传人之道,因此恭恭敬敬在谷外餐风露宿等了将近半月不敢走开。十二天后,他遣人出来告知,陈大哥因伤势过重,药石无医,终不得救,又将尸首抱出转交于我。我见陈大哥因与我动手重伤不治,内疚于心自责不已,抱着尸身到山间风景秀丽处将他埋了,做了坟,磕了头,从此退隐江湖。直到几月前,我才听闻陈大哥并非死于重伤,而是关如是将他治好后,拿他当试药的药人,令他苦受折磨,不甘而亡。陈大哥沉冤未雪,曲某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如今抵着冒犯亡灵之过,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也甘心受罪,已将陈大哥的尸骨挖出在此,请宁公子或在场有验尸的能人,请验看陈大哥究竟因何故而死,还他一个公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月明云净真相白
宁承轻方才见曲敖除去易容,已知他要替萧尽出头,可也万万没想到他为人如此执着,竟千里迢迢赶回陈唐风墓前将尸骨挖出。
群雄虽对此事均感好奇,但挖坟掘骨毕竟对死去之人大为不敬,一时都眼望桌上一堆人骨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