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玉仪没再看他,她不知只过须臾,樊循之怒容便散,不甚在意地笑了。他没像反驳薛灵安似的争辩,不信便不信罢,总归他同狄玉仪拉钩,也并非为了得她相信。
薛灵安将两人举止收入眼中,这回可算知晓,她低估的不止樊循之,还有双亲去世带给狄玉仪的伤痛。她想说“要往前看”,但若真能轻易做到,狄玉仪又哪会拖到现在,拖到不得已时,才来她面前讲这么一番话。
愁肠百结,外人难解。
“终究是你父母更了解你。”薛灵安叹道,没多说苛责的话。这番境地是樊循之自找,他便是将这辈子耗空,也万万怪不到狄玉仪头上。
在她的叹息声中,狄玉仪捕捉到屋外枝头时断时续的鸟鸣。时日越往冬走,越觉世上鸟儿尽数飞来南明。叽叽喳喳的声音并不吵闹,听来甚至悦耳。
伴着它们的脆鸣,薛灵安如樊循之所想,讲起了长公主和敬春林,讲起狄玉仪和樊循之这桩娃娃亲的由来。
*
和顺十年,羱国决意休养生息,不再频繁挑起战乱。长公主与敬春林看到重回南明的希望,却始终心存隐忧,找不出根节所在。
他们将其归因于和顺帝近年越发喜怒无常,直至大公主及笄当日,和顺帝为其定下婚事,两人才算明白隐忧为何而生。
和顺十年夏,长公主与敬春林回到南明,恳切请求同樊家定下娃娃亲。
只要皇帝未曾开口,郡主婚事便可由父母做主。此例虽未写进大瑞律法,历代却从未听过哪个定了亲的郡主,又被皇帝强指婚事。
和顺帝见面便质问敬春林将大瑞律法置于何处,敬春林便想,这么个守规矩的人,当能做到约定俗成。他同樊兴南和薛灵安讲:“只是权宜之计,等我们回了南明就可取消。”
敬春林以为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南明,以为此举绝不会影响樊循之议亲。之后便到了和顺十二年,他眼见羱国两年未生大争端,请求解甲归田,未果。狄玉仪因他一问,自此入宫。
和顺帝早知他为女儿定下亲事,却至今未曾提过,可敬春林经此一遭,已不会再心存侥幸。
死咬着这门亲事不松口,早已不是寄希望于和顺帝,盼他不会随意指婚。敬春林是在告诉和顺帝,若他非要给狄玉仪指婚,非要将她嫁给平康哪个她不喜欢的男子,自己便不会再管劳什子羱国。
敬春林不觉愧疚,他守了西丰这么多年,自认无愧。既已做不到长留家中,害狄容娴为他担惊受怕,总不能再让女儿受困平康。
和顺帝的确因他态度心有顾忌,但终究不信敬春林有鱼死网破的胆,他太知道敬春林舍不下德容。他多年未有行动,从来不是怕了敬春林,只是没找到合适人选,这婚指了也是无用。
只有樊兴南和薛灵安知道敬春林的决心。和顺十二年,他独自回过一次南明,还是那副诚恳姿态,请求他们再将婚事多留几年,留到樊循之有心仪之人为止。
若和顺帝非指婚不可,敬春林必会以死相迫。他知道满朝官员,无一人肯去西丰同羱国周旋,便真挑挑拣拣出来一个,也不会有他敬春林听话好用。
和顺帝无人可用,他不会希望敬春林死。
“到时你们便去平康替我接回袅袅。”坚定之后,敬春林又弱了语气,“若能接回容娴,若能接回她……”
谁都知道敬春林是痴心妄想,他都死了,和顺帝更无可能放长公主去南明。
长公主原想由自己先去做那个以死相逼的人,她说,只需她一人便可叫和顺帝心软。可敬春林知道她是在赌,赌一赌那不知是否还有的兄妹情谊。
敬春林也在赌,他赌和顺帝心中还装着西丰百姓,所以看不得他死。他对长公主说:“容娴,若你走在我前头,他不会放过我和袅袅的。”
长公主这才妥协。
和顺帝只知道敬春林舍不下德容,却不知道德容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们当然不愿见到那一天,当然希望一家人可以共归南明。
做下决定那天,狄容娴含泪挤出笑容,也不知是想安慰谁,“不会的,皇兄不会逼我至此的。”
可若真逼她至此……若真有那天,至少袅袅要长久安心地留在南明。他们的袅袅,原有最活泼顽皮的性子,她曾畅想着在南明采莲养鱼、凫水骑马,再亲眼看一看灵香草随风摆动的模样。
她不能再困于平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