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卫急忙落锁。马车不紧不慢地自长街另一头驶来,前头两个灯笼一摇一晃,洒下斑驳光影,模糊了车夫的面容。
至兴安门门前换马,一人从轿子里大步跨出,正是护国将军明折。
明折虽为武将,却并不虎背熊腰,只看起来比常人稍微健壮些。加之肤色白皙,一张脸生得俊雅至极。单从外表来看,恐怕会被误认为只是一个有了些年纪的文官,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人能徒手将十斤重的石锁劈碎。
他眉骨高挺,皱眉时便格外明显,就连一旁的御卫都能看出,将军此刻显然心情并不十分好。
孟夏夜短,便是深夜的天似乎也黑得不够彻底,无星无月的夜一片死寂,宫门口无一人敢出声。
明折的确心情不佳。
三日前,他带着毕明苏敛受传召入宫时,也是这样一个深夜。
苏敛向来心大,深夜进宫,还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也能枕着毕明的左肩睡得香熟。
此次传召很奇怪,说是御诏,盖的却是瑾王的印。
“谨儿向来稳重,若非急事,恐怕不会传一卷空白的诏书。”毕明看出他的担忧,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明折眉心微蹙:“多半是陛下出事了。”
“你们说什么呢?赵邝出什么事了?”不知何时,苏敛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迷迷糊糊地问,“不对啊,袁朗最近没什么动作呀?”
毕明轻轻扶住她:“阿敛,你不睡了?”
“不睡了,这马车颠都颠死了。”苏敛伸了个懒腰,看向明折,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哎呀,别担心了,说不定又是他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吞了,上次不也是这样?”
女子看着年近四十,声音却格外活泼,笑起来时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线,鱼尾纹分外明显。
她着一身浅黄色半袖儒裙,头发用一根木簪盘起,腰间挂了叮叮当当的一连串铁器,但丝毫不影响她拍人的动作,整个人利落极了。
一旁的毕明也笑了起来,他下巴浅浅蓄了层胡渣,明明长得颇有些鹤骨松姿,穿得却很随意,只一身有些发旧的白袍,不像是呼风唤雨的金鳞楼掌事,反而像个穷道士。
明折听完没说什么,只是向车外吩咐了声:“慢点赶。”
马车立即平稳了起来。
苏敛瞅了眼明折的脸色,看出他还是担心,索性叫停了马车,“咱们三个有脚有腿的,武功也不差,自己过去不比马车快?”
毕明替她理了理衣服,显然是没意见。
明折冷峻的脸色终于有些了些松动,率先便下了车,三人星夜前行,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兴安门前。
门口守卫一眼便认出三人,自然是不敢拦,只是跪下后礼还没行完,几人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心道:进皇宫还不用取下兵器的,大抵也就只有金鳞楼这三位了。
清凉殿殿如其名,幽深宽阔,虽陈设华丽,踏入却让人觉得有些凄清,没有前呼后拥的奴才,只有细微的说话声自内殿传来。
听到说话声,明折松了口气,脚步也放得很轻。他示意内官进去禀报,而后恭敬地立在门外等候。
里面的说话声一下停了,片刻后,楚梅款款踏出,行了一礼:“将军。”
她又看向一旁的毕明和苏敛,不知该称呼什么,于是只微笑道:“二位大人好。”
苏敛抱臂站着,微不可闻地哼了声。毕明也只是微微点头,言辞平静地回了个好。
上回明折让明桃去了趟惊雁宫,回来明桃心口就多了道深极长极的伤口,问明桃她却什么都不说,自那以后,他们对楚贵妃就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好了,快进去吧。”明折再没多看楚梅一眼,领着二人进了殿内。
看着三人紧密的背影,楚梅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起来。
珠钗投下的阴影遮住她的半边面庞,如一匹被阴云笼罩着的华贵绸缎,令人心生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