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卷并非寻常副录,而是曾被列入密审案底的文件,极可能是避名改署、隐匿来源的副件之一。
乔知遥以调出编号为引,查找旧年馆藏底录,发现那条调卷记录中,竟无调卷人署名,只留一句:“代职调令,笔附中书。”
那一年,能以代职之身悄然介入中书调令之人,乔知遥心中,唯有一个名字浮起。
她指尖一顿,像是与谁对望,又像是对自己低语——
“顾之晏。”
乔知遥再调出那年冬祭节文初稿与中书批注逐行比对,批语风格谨慎简洁,字锋沉稳,却每每在关键处留出半句空笔,字里行间自有深意。那是她熟悉的笔风,属于顾之晏的笔风。
乔知遥指尖缓缓收紧,心中一片潮涌。
那一年,乔家案初起,春册尚未定稿,实录馆密卷横流,而顾之晏,竟在那样的时刻,于中书调令案底,悄然落下一笔。
乔知遥不知道他那时是否已看出什么,抑或只是本能出手。
但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看似旁观案情、行事冷峻的人,或许早已在无人之处,替她布下了某条残存的、通往真相的路。
乔知遥合上手中卷册,目光静静落在灯影之下的纸页,片刻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情绪未曾外露,像是胸中翻涌的潮水被她生生压下。
乔知遥知道此刻不宜动声,种种猜测虽已浮现,却尚难为证。她必须再谨慎确认几处关键出处,待证据更清明时,再去见顾之晏,那时,也许一切才能真正摊开来谈。
乔知遥重新坐定,翻出下一卷馆中所发副稿,强自将思绪拉回眼前誊录。
夜深之后,誊写厅中人去灯微。
乔知遥伏案而坐,手中翻的是一卷“熙七年西防银账”副稿。
她顺着先前所记编号,一页页地翻至中段,忽在一处脚注中看到熟悉的字迹:
“银拨尚缺,或可循旧调拨法通补。——林庆之”
字极小,被挤在角落,不在正文中,却一笔一划极其清楚。
乔知遥的手指停住。
林庆之。
这个名字,在她案卷中已出现过多次,署名时常出现在早期银账草录边缘。
林庆之应原本是兵部一员属官,却在乔案定罪之后,逐渐淡出所有正式文书,仿佛从历史中被剥离。
而如今,这行署名像被故意藏在“附注角”,几近不可见。
乔知遥缓缓翻开之前的底稿,再次确认:正稿中,林庆之并未署名,连附注也没有。
而这副录中忽然出现的林庆之落款,极可能是旧年原稿被片段式剪接后,拼接出的新副卷。
有人在“还原”林庆之的原话,却又不敢让他真正留下名。
那落款,像是林庆之自己刻意留下的一线痕迹,也像是某人暗中替他补回的注脚。她无法断定此字何时补入,却能断定一件事——
林庆之曾说过的、留下过的,并非全然被销毁。
一股隐约的不安悄然升起。
乔知遥望向那行字,仿佛透过这斜斜一笔,看见一位旧人,在沉默中拣回一丝真相的尊严。
案灯摇曳,光影落在纸页一隅。
乔知遥抬头望向门外,夜色湿冷而沉重。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一页之后,纸上怕不止有冤案的旧痕,还有一个未能开口的活人,曾拼尽力气,留下的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