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误引,也不是记录失误——
这是刻意为之。
那一页从被补写那刻起,就已经不再属于乔昶,不属于实情,不属于历史。
它属于那些需要一个“乔尚书曾批可行”的人。
也许是礼部,也许是中书,也许是幕后操纵银线调拨之人。
乔知遥停顿片刻,抬手从案旁取出自己早前封存的原件复页,再次翻看那页她亲手剥离真伪的案纸。
贴页之下的笔痕她早已看清,只是今日对照谏章用语,才彻底意识到那句被篡改的旧文,是如何一步步被送进决策链条之中。
乔昶亲笔的批语,字迹沉稳、句法克谨:
“秋后粮调三成未达,调拨未齐,秋后应补,且行且裁。”
而后人贴上去的补文,却写成了:
“银两已拨,节前可办,兵部复可。”
四句旧批,被改得不留痕迹,只余一纸假意堂皇。
几句之变,却足以搅动数地粮银流向,牵连无数人命与前程。
一笔之差,落入史录,却是生死分野。
乔知遥盯着那行字,指尖微颤,压得纸页发紧:“这一页,不只是害了父亲。”
她缓慢地把那张纸压到案边,指尖轻扣纸面,眼中隐隐透出怒意。
那些在冬末等着米粮的人,他们何其无辜,甚至不会知道自己因何而饿死。
灯火微晃,乔知遥没有再说一句,只将那页伪纸一寸寸摊平,指腹缓缓按住字角,仿佛要将这整页虚伪的文字,牢牢钉死在案上。
可纸上的字终究不能自己说话,它们被贴上、涂改、归卷入档,哪一页能留下,哪一页被废去,从来不只关乎纸笔。
乔知遥低头望着案前那句“银两已拨”,眼底光色愈沉。
她知道,仅凭眼前这一页还不足以撬动全局。
乔知遥继续翻查比对附卷记录,终于在一页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道模糊批注:
“熙六年秋,字迹存疑,暂封为废。”
乔知遥指尖顿了一下。
可这份谏章的引用时间,是熙六年冬。
按理说,被封为废卷的文书,根本不该出现在正式程序中。
乔知遥蹙眉,继续追查,终于在熙七年冬的档案修订页中,发现该卷被补录为“重新启用”,重新编号归档。而那一行落款日期,赫然是:熙七年十一月初五。
乔知遥心头一震。
那一天,正是梁秉昭上任礼部右郎的日子。
乔知遥这才意识到,这份伪卷,并不是被启用之后才进入程序,而是早在废卷状态下,就已经绕开常规流程,被递送入中书,写入拨银谏章;事后才由礼部补档修笔、补盖封章,将既成之事实追认为合规之据。
这一整套操作,环环紧扣,却避开了所有显眼的节点。
乔知遥盯着那道“重新启用”四字良久,喉间发紧。
她终于明白,自己眼前这张纸,不仅是被人伪改,更是被人“护送”入局的。
它被视作牌,被留作刀。
既能斥人,又能护己。
而乔昶,不过是这纸牌上的署名。
乔知遥又想起前日与梁秉昭那场不甚顺遂的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