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伍文学

毕江（第3页）

“小曹爷，熬这么一通宵可累了罢？”那小管事的没拍上马屁，但还想乘这股东风，腆着脸凑过来同曹侄武扯闲篇儿，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兜，双手奉上孝敬。

曹侄武若说是曹班德的亲儿子也成，脸盘肿得如盆大，五官又芝麻一样缩在面盘中央，身上的褶子一叠比一叠厚，崩个屁都能压死马——和曹班德张得一模一样。

他斜着眼儿捏过布兜，抿着指头轻轻搓了两下，心知肚明，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这——是什么？”

能做到曹班德擒拿队伍里管马的小班领，可比那些寻常的甲乙丙会“来事儿”多了，他揣着笑一脸殷勤地替曹侄武拍手袖上不存在的灰：“嗐，左不过是些提神的东西，小的是心疼曹爷跟着我们忙乱了一宵没合眼，也知道您好这个，就自个儿寻摸了些来，只盼着有天儿能够亲自孝敬您，”

“虽没您惯常使的那些好，但这荒郊野岭的，也请您先凑合凑合，等日后小的寻来好的来再奉上给您。”

曹侄武是何等奸猾，把东西收了，心里唱个冷笑，留下几句模棱两可收归衷心的话，摆个手把毕江提走了。

“爹。”

“来啦，坐，”曹班德刚来了兴致看日出，叫人做了锅子上来，正拿着刀剃羊肉，没有抬头“人没死吧？”

曹侄武使人将毕江烂菜一样丢在地上，卷了袖子过来伺候曹班德吃涮锅：“没呢，叫人拿了半片参吊着，还有口气儿，只等您问话。”

曹班德搁下刀一抬手，立刻有人搅了热帕子过来递到他手上，他灰鼠似的双眼将视线迁到毕江身上，态度悠闲地拿着帕子揩手。

周围的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根肠子灌满了忐忑，腚间夹紧了不敢泄漏半分，悄悄用眼神打量泥地上不成人形的毕江，又多了几分惊恐，有的念头就是藏在肚皮里，都会感到后怕。

那可是毕江啊，按头就能杀死一个人的毕江，台庄头一个被曹爷带在身边的打手，也是头一个背叛曹爷的打手。

毕江被人故意地以扭曲的姿态抛到地上，不知道是不是与他从前有仇，可毕江已经完全昏迷了，并看不见来往的人对他投去的眼神，就算看得见，那眼神也不是痛快的，至少不会令毕江的仇人感到痛快。

曹班德手里端着一只小银碗，里头盛了清亮如水的羊汤，他就着汤慢吞吞地啖肉，牙齿撕咬开油花分明的细嫩羊肉，咀嚼的时候目光会不经意地落到毕江身上。

就是坐在曹班德身边的曹侄武也有些不寒而栗，他对着一锅子鲜靓的羊汤，竟有些吃不下去。

好在这诡异的静谧被传报的小子打断了。

“回曹爷，人都找到了。”

“成了，也吃好了，把人叫醒吧。”

两个壮汉并身压制住毕江，只拎着他的头立起来，往他舌下塞了参丸。

“带上来罢。”

“带上来！”

“带上来——”

令传得高声响，仿佛昭告着胜利。

毕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天。

小豆子、七算儿、李茂，石大狗，韦友生。

“曹爷！曹爷……求您……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

“操你爹的！曹班德！杀了我！杀了我啊！”

“……求求你，放过他……我什么都愿意。”

毕江的哭求最后变成了呆愕的恐惧，从灵魂深处来，他做了那么造孽的事，这是他的报应。

“曹爷……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别卖了我。”

毕江涣散的眼珠盯着虚空迟钝地转动，已经看不清焦点，从那两颗黑白的眼球里渗出两道血泪来。

他觉得那血来自他的口中，来自他肮脏的脏腑之中，来自不知道是小豆子、七算儿、李茂，石大狗，韦友生的哪一个。

毕江疮孔遍布的心终于死去了。

“公子！公子恕罪，我……”

“……看好他……”

是谁？毕江断断续续的记忆有一大半都是痛苦，另一些事空洞和木然，他挣扎着想要张开眼睛，眼皮透过一层暖黄的火光，却始终抬不起来，也看不真切。

“他要醒了。”有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