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姐姐你放了我罢,我保准没见过你,你且放心大胆地离开,我决计没见过一个夜骑黑马,身着绿衣,头戴棕榈蓑笠,背负细柄双刀的年轻女人,啊,那马额前还有一块菱白色的斑记。”
“且离开便是。”那小子两眼含泪不忘补充。
“你、待、如、何?”
荆婵气得牙根疼,这下知道自己着了此人的道了,从喉咙后面硬生生撬出这几个字来,心想着若是破罐破摔杀了他也未尝不可。
“嘿嘿,我也不要那什么保辜银子了,只要姐姐与我搭伴一程子,等出了山进了城,我麻溜地滚,再给您送来一百两纹银。”
“要是路上不幸与人起了打斗,您就当我是个猫儿狗儿,良心过不去避让避让就成。”
与人谈判,拿住他人把柄是不可缺的制胜条件,除此还要想尽办法探听对方谈判的底线,若想达成目的,还要一轮一轮与人纠缠,攻下敌人最低的心理防线,将对方绝无可能答应的条件摆在明面,以此击穿人的心理。
再以对方短处隐隐逼迫,以一个远远不足威胁的条件诱人屈意,给足了对方自已全力周全把阵线的假象,殊不知从踏足议桌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输了。
这样杀人诛心的计策给少年用成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荆婵活比吞了苍蝇还难受,偏偏自己头上已经被他戴了许多“杀人”“欠钱”的帽子,想不应都难。
于是她只能忍着恶心,双眉绞成螺旋,才点头挤出一声恨恨的“嗯”。
少年再次展示他顺杆儿爬的功力,拍拍屁股直起身,高兴地应声“好嘞”,转眼又是一张笑模样,眼泪鼻涕都还挂在腮边亮晶晶的。
小人!纯纯小人!
荆婵深吸了数口气,勒马转身欲走,这人目的达成自然会跟上来的,她可不管他有没有骑马,只说结伴,可没说路上是走是御,是何速度,她只管赶她的路,若是半途这小子跟不上,可是他自己毁约,无关她事。
“姐姐稍慢!”少年嘚嘚小跑步到先前他藏身的大树底下,“我也有坐骑的。”
荆婵不愿回头,只听得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响动,少年嘀嘀咕咕骂“真是懒货,能吃能睡能拉,到了白天就知道哼哼唧唧吵人”,随即是一阵踹马起带子,翻身上马的声音。
还翻了两次。
终于是可以走了,荆婵提腹架马欲驰,突然听见一阵扬长的“哼啊——哼——啊”的声音。
——等等,马?
犹如一阵晴天霹雳,荆婵绝望地、认命地回头——
哪里是马,那张狂得志的小人骑着的正是一头鬃毛打绺、两眼空空的青驴。
“你丫叫什么名字!”
荆婵气急攻心,连年轻时候的口癖都冒出来了,她倒要听听是哪路人物,莫不是老天专程发来克她的,别叫她日后行走江湖再遇见他!
“嘿嘿,姐姐叫我杜霖便是,小杜,小霖都是可以的,只管捡顺嘴的叫。”
“姐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此行最远要到哪里?”
“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唔……”
荆婵拆了一只护腿给杜霖嘴扎上了,为防他偷偷摘下还顺道扯了条野藤将他绑在驴背。
真是聒噪。
“阿月若是嫌我吵,我从此不说话了便是。”
“……你爱说便说,与我何干?”
“因我心里是极爱重你的,故而不愿阿月对我心生厌烦。”
“……本性轻浮,我不理你了。”
年少初识风幡动,不知颤颤是凡心。
那是哪一年?
荆婵只记得跟着宋衡承压镖至江南时,“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注),云兴霞蔚,不可设色,不可描摹。
一念起便不可收,那些数日以来积压的情绪,犹如熟透了的凫公英,风一吹就一片白茫茫地散开了。
那些无依飘飞的记忆如羽毛一样轻,一片一片叩在荆婵的心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压得她快要跌下马去。
注释: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出自王观《汉江临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