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要放倒一棵老木头作棺材,要设灵幡,做道场,要有最后一间黑压压的灵堂。
宋衡承死在岭南无波的大海上,那艘船行去八十三人,却什么都没有带回来,大棺里只放着一叠衣裳。
荆婵成了寡妇。
烛和线香在夤夜跳动着一点微弱的火光,灵堂里的灯尽数熄掉了,守灵的丫鬟靠着柱子沉沉睡去,只有荆婵还直直地、倔强地跪在那里。
那点黯弱的光明明灭灭扑打在她的脸上,隐约只能看见她英挺的眉骨,和凛雪一样干净的眼睛。
火与夜都一样戏谑地盯着她,荆婵单薄的脊骨不屈地支撑起来。她不信。
……
一夜天明。
“四奶奶……您稍歇会子罢,睁眼守了一夜了,哪怕略用些水米也好啊。”春芥端着一碗米粥,这本是灶房给太太备下的,用鸡油干菌熬得浓白,是春芥私下里使银子换来的。
府上逢了大丧,太太本就待四奶奶不咸不淡的,府里也总有些有关四奶奶身世的风言风语,现四爷没了,一干势利眼的下人竟一夜都没给荆婵送吃食,叫主家夫人奶奶饿了一宿,想想都觉得吃惊心寒。
今儿春芥去厨下领早膳时得知此事,愤愤地替荆婵不平一回,那起子狗泥做的腌臢货还敢冲她满口喷粪:“你要去看顾她我可管不着,如今这府上哪处不是守丧的,一条船上的男人近乎死绝了,老爷、三爷、四爷都没了,难说不是她克死的!”
“你去管她,管她?纵你拿了银子出来也是白讨好,人家只冷丧个脸收了完事,管你是太太房里指使去的人?她嫁过来准带了丧星,叫好好的南府丁口都散尽了。”
“呸!老东西,凭你也配编排主子,可积点口德罢!我立时回了太太把你打发出去!”
“我呸!”那恶丧的厨娘跟出门狠狠啐了春芥一口,“眼儿瞧着吧,这家迟早要散去,人口凋敝,寡妇看门,你眼儿瞧着吧!”
“快拉她下去!”
那疯妇被人齐齐摁住了,春芥猜她或许是死了儿子,在众人钳制下恶狠狠地瞪着一双外突的眼睛,黄腊的一张脸充斥着败犬一样的神情。
似乎不骂主家,不骂荆婵就活不下去了。
早上这一出闹得春芥心里滋味杂陈,那是一种愤怒和同情缠斗后的悲怆,像一只断了翅的苍蝇,忽上忽下地悬在她心头。
一个瘸了嘴的恶婆子,春芥甩了甩头,收拾心情接着叩门:
“奶奶是我,春芥,开开门罢。”
春芥在灵堂外头叫了两三声没人应门,想是里头撑不住睡去了。
于是她环手抱着食盘,艰难地侧顶身子推门进去。
“真是的,连个警醒的丫头都没有,奶奶老是不要人伺候,这些妮子个个都学会耍懒了,”春芥跨脚进去被里头污糟的味道熏得干呕,“连个窗户都不知道透!满屋子里的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墙角柱子旁边昏睡的三四个小丫环被喝得惊醒过来,领头的也才十四五岁,缩在一边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她们实在是夜里撑不住睡过去了,也没有听见奶奶使唤,睁眼时天就大亮了。
“奶奶呢?”
春芥只在心里记住这些人的名姓,秋后再找人处置,这会子报上去也无人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