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士敲了敲门,道:“将军,成娘子到了。”
里头传来平静的声音:“快有请。”
堂门被徐徐拉开,成之染步入堂中。堂首坐着位四十出头的将军,面庞黝黑而瘦削,一双虎目倒映着烛光,抬眼时自有无言的威严。
正是李劝星同祖兄弟,征虏将军、兖州刺史李临风。
他平素寡言少语,一切依令而行,在军中低调的很,然而到了战场上,却如游龙入海,叱咤生风。
成之染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因此听闻李临风找她,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临风客客气气招呼她落座,不咸不淡地闲谈起来。
成之染勉强应付着,半天都不见对方进入正题,耐心即将告罄时,突然听对方说道:“军中皆言女郎乃成公喉舌,这可是真的?”
成之染一怔:“此话怎讲?”
李临风笑了笑,道:“无他,只是平齐一役,每当诸将议而不决,总是女郎出面解题,正与成公所谋相符。因此诸将私底下,总疑心女郎与众人辩驳,是成公的指使。”
“这是哪里话!”成之染稍有些不满,“我自有我的考量,只是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哦?”李临风收敛了笑意,道,“那依你之见,如今三齐已定,又该何去何从?”
“自然是留兵驻守,以免胡虏卷土重来。”
“是这个道理,”李临风颔首,又问道,“广固城降民数万人,该如何处置?”
“任他各自归田里,安稳度日便是了。”
“那伪朝的降臣呢?”
成之染略一迟疑,道:“一视同仁。”
堂中有刹那静寂。
李临风似是低叹一声,起身在堂中踱步。
成之染越想越古怪,忍不住问道:“将军因何发问?”
李临风不语,烛火将他的身影拉长得扭曲,在堂中斑驳陆离。北风在外间呼啸,隐约有枯枝落地的声音。
半晌,他终于开口:“大魏失三齐,至今已有百余年。成公此番收复故土,立不世之功,善莫大焉。古人有三不朽,立功扬名,正在此时。”
这话虽不假,可云里雾里,让成之染越发摸不着头脑。她正要发问,李临风却挥手止住,道:“天色不早了,我派人送女郎回去。今日之言,愿女郎来日勿忘。”
成之染心有不甘,可望见对方立在光影里,面容冷硬而淡漠,便只好压下心头疑问,中规中矩地行礼告退。
广固城的夜静默无声,成之染躺到久违的榻上,忽觉得四周黑暗有如实质,浓稠得月光也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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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固城虽已攻下,军中大小事务却一点也不少。收押俘虏,清点伤亡,谕告四方,大营中人来人往,军中一连数日都不得闲。
成之染跟随成雍到内府清点吏民簿籍,天刚蒙蒙亮便埋首于书册中,往往披星戴月而归。她叫苦不迭,心想这可比行军打仗累人。
成雍却不以为意,手握竹简时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意态。见成之染一脸倦容,他笑道:“莫担心,今日便能将簿籍整理完,往后可就清闲了。”
成之染杵着下巴,见屋内数十名文吏往来匆匆,一刻不停地翻阅着书卷,便挤出一丝笑容:“借阿叔吉言。”
成雍说到做到,当日点灯熬油,三更之时到底是清理完毕。成之染回到住处,只觉得脚步虚浮,不多时便沉沉入梦,还没觉出所以然,耳边又人声嘈杂。
成之染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握紧榻边的短刀,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才怔怔地松了手。
今日不必去监理簿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