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首宫宴,笙歌未起。度支尚书的奏章,终是历经艰险送抵宫中。负责押送的玄铁军精锐共三人,一路浴血拼杀,折损惨重。一人惨死,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他们甫一入城,便被崔九火速接入府中救治。
那名重伤的精锐,躺在床上向崔九汇报,“将军神机妙算,苏珩果然派人在沿途层层设伏。为保奏章不失,我等依计分作三路潜行,途中数次汇合、更迭路径,才堪堪搅乱了追兵的视线。”
这正是护送度支尚书离京前,崔九密召刘秉等人定下的策略。她早已料定,苏珩绝不会坐视这份奏章安稳入京。
“嗯,你们做得很好。”崔九颔首,一名将士的离去还是让她心感沉重,“长福那边情形如何?”
“能救的,都在全力救治……但病殁者,亦不在少数。”他的声音有些沉重,“所幸,那些贪墨赈灾款的蠹虫已尽数落网,赃款也已悉数追缴,分发给了受灾百姓。”
“甚好。”崔九起身,整理朝服,“朔风,进宫。”
今日宫宴,圣上邀集朝臣及亲眷共襄盛举,崔九与谢容与亦在赴宴之列。
宫禁森严,凡入殿者,皆需在殿前由御前卫兵仔细搜身,收缴兵器,以防有人御前行刺,惊扰圣驾。
崔九与谢容与正依序接受侍卫检查,忽觉身后气息微动。苏珩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欺近崔九身侧,俯身凑近她耳畔,压低的嗓音带着阴冷,“听闻度支尚书的奏章已安然入宫,崔将军当真是能耐。”
崔九丝毫未动,目视前方,只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苏相不妨猜猜,拿走章圣上是否已阅。”
“呵呵……”苏珩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浑浊的眼底掠过幽光,“看了……又如何?”他语气轻蔑,毫无半分惧色,枯瘦的手搭在崔九肩上,“老夫还有最后一步棋未走。崔将军,且等着吧。”话音未落,他已带着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施施然转身,融入觥筹交错的人影之中。
大殿之内,与殿外的肃杀截然不同,俨然是另一番人间极乐景象。然而,升平歌舞、衣香鬓影的浮华之下,暗流汹涌。
崔九与谢容与在内监的引领下入席。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御案一角,奏匣安然放着,封口的火漆完好无损,显然未曾开启。
“恭迎圣上——”
李公公唱喏,众人垂首肃立。
圣上携曹贵妃,步履雍容地行至御座前。“都平身,入座吧。今日岁首,权当家宴,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落座,依礼先举杯齐敬圣上,再互相酬酢。就在这觥筹交错间,崔九跟苏珩不约而同的转向对方,两双眼睛各有分说。
丝竹声渐歇,舞姬翩然退场。李公公清了清嗓子,正欲高唱“进膳——”。恰在此时,圣上醉眼微醺地瞥了一眼那碍眼的奏匣,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李公公速速将其拿走。
李公公躬身领命,双手刚触及奏匣边缘。崔九清越的声音蓦然响起,她举杯,姿态恭敬,声音却清晰地穿透殿内余音,“岁首之夜,不知远在长福村的度支尚书,是否也能得片刻喘息。饱受灾疫之苦的百姓,又能否如我等一般共享此岁首安宁。”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
“是啊,崔将军要是不说,我们还忘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度支尚书。”
“我听说啊,度支尚书此行十分艰难,若非有玄铁军护送,怕是有去无回啊。”
“竟如此凶险?!”旁席之人惊呼,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刻意的疑虑,“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是苏相……”
“慎言!”
“并非下官妄言。”那官员做出一副不得已的样子,“来时路上,市井皆言,苏相门下多有鬻爵所得之辈。此次贪墨赈灾巨款、鱼肉灾民之蠹虫,皆系其党羽……”
“嘶——竟有此事?!”
“估计这会儿大街小巷都已传开了。”
“······”
殿内瞬间如冷水溅入沸油,压抑的议论声嗡然四起。
御座之上,圣上的醉意仿佛被这骤起的波澜驱散了几分,脸色微沉。他急急挥袖,向捧着奏匣进退维谷的李公公示意速速将此物带走。
“李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啊?”崔九清喝一声。
这一声质问,瞬间将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引向了李公公,和他怀中那个显眼的明黄奏匣。
“李公公,”一位大臣按捺不住,扬声问道,“您手中所捧究竟是何物?竟在宫宴之上行色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