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滟身形一滞,停了片刻,终是直起身,将凌乱的发丝随意拨至耳后,拖着虚软的身体蹒跚行出洗清池。
她深知二杨绝非这样好心,不抱期望地冷声道:“说罢。”
杨沉碧笑得更加得意,即使身处戒心堂,不得不压着嗓子,声色仍是尖刻:“我想起那夜,蓝鸱儿的确身怀一把和蛟荧一模一样的佩刀。我可以为你做证,只不过嘛……”
她看向钟滟,似乎想从少女惨无血色的憔悴面容上发现恳求与希冀。可钟滟却面无表情,仿佛一个毫无灵魂的精致玩偶。
就算落魄到这种光景,少女面上的肌肤仍瓷白细腻得近乎透明,一双桃花眼褶痕深邃,透着一股子纯粹到极致的媚意。有几缕青丝黏在颊侧,婉转如几缕洇开的墨,更显纤弱,让人不自禁便心生爱怜。
杨沉碧咬了咬牙,努力忽略心底簇然而升的不甘,笑意扭曲:“那夜我受了蓝鸱儿百般折磨,手上的伤养到今日才好,险些就再也不能握剑了。我受了这些苦楚,皆因你而起,我要你跪下向我磕头赔罪!只要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便既往不咎,去林师叔那儿为你做证。”
钟滟目带嘲讽,扫过杨沉碧的脸旁,到底忍不住心底之气,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嗤道:“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你若真肯为我做证,还会等到今日?不过借机辱我罢了。”
杨沉朱压下杨沉碧的恼态,声线柔软,还带着几分暗藏的委屈:“只因那日我们姐妹未在人前帮你脱罪,回山后便受到了师父责罚。迟严长老心狠,竟罚我们来提明心锁。我苦苦哀求,才容阿碧养好手伤再来受刑。只是如今阿碧手伤还未彻底好全,再提明心锁恐留下病根……”
她声音渐小,似是有些羞愧地停了片刻,扫过钟滟脸色,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我已说服了阿碧,只要钟师妹帮阿碧担了这明心锁之刑,她便能为你做证。我知钟师妹受刑辛苦,只是明心锁与守意轮相比,到底九牛一毛。此番合作,既免了阿碧的隐患,钟师妹也能早日脱罪,实乃两全其美之法,不知钟师妹意下如何?”
杨沉碧嗤笑了声,阴阳怪气地补了句:“既然你不愿与我磕头赔罪,就把我阿姐的刑也一道受了。否则我绝不为你做证。”
钟滟冰霜一片的面上松动了些,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杨沉朱唇角噙着丝笑,却是摇了摇头,语气温柔:“没有办法,你只能相信我们。这是你脱离苦海唯一的希望了,要不要赌,全看你。”
钟滟咬了咬唇,犹疑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好字。
杨沉碧瞬间笑开了花,提着裙摆小心绕过池边的泥泞,拉着杨沉朱转身前,只留下句:“那就劳烦你啦,枯等无聊,我与阿姐借你的石屋小憩一会儿。”
说罢便与杨沉朱一道进了她平日起居的石屋。
钟滟懒得制止,转身看着洗清池最深处那几尊几乎看不太清的明心锁,陷入了沉思。
明心锁之刑,说容易也容易,说难却也极难。
明心锁是数尊锁形青石,重约八十一斤,位于洗情池最西侧。由于其经年受池水浸泡冲刷,通身光滑圆润,刻痕间皆是细密苔藓暗生,湿滑无受力之处。所谓提锁之刑,便是要将这滑不溜手的重锁,自洗清池最西提到最东侧的断恨口中。
此路约有百米,且洗清池底有数条纵横交错符合锁形的暗道,所经途中,但凡发力稍有不当,明心锁便会划入暗道,被池底暗流冲回起点。
沉樾曾受过一次明心锁之罚。聪颖绝伦如他,当时身怀三重浑天内力,也是披星戴月,在戒心堂老老实实提了半月之久,方得脱身。
今日的守意轮推了一半,双手已然颤抖不能自控,绝无提锁可能,等明日再说吧。
钟滟叹了口气,回到池心,继续推完剩下的转数。
百转守意轮可磨玄铁碎屑二两,每日皆有戒心堂守卫称验,绝无偷懒可能。
起初几日,二杨姐妹还日日兴致高昂地到来,欣赏她笨拙至极的提锁之态。钟滟每日最多只能提一个时辰的锁,否则便如何也推不完守意轮。只是任她精疲力尽了一个时辰,往往好容易前进几步,手上一抖,滑落的明心锁便立刻被暗流卷回原点,引来池边欢快的嘲笑之声。
半月后,二杨姐妹也看腻了,反正有人替罚,每日入了戒心堂后,甚至连洗清池都懒怠过来,不知躲在哪儿喝茶修炼。
原本的刑罚便是量着她的极限给的,如今又添了明心锁,钟滟的身体很快便再抗不住。这日才刚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昏厥在石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钟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觉喉间枯渴,遍是血腥气息。她下意识想去床头探水杯,一盏温水却递到了唇边。
饥渴太甚,钟滟本能地尽数吞咽下去。
泉水的清冽甘甜袭来,温意在齿尖缠绵不散,洗清池的石屋素来冷水冷饭,她已有三月未喝到热水了。
是大师兄吗……
可戒心堂规严,大师兄素来遵循门规,从不逾矩。
犹疑在心底炸开,钟滟猛得抬头,一瞬瞳仁剧震。
眼前人一身苗家打扮,银饰华丽,彩绣缤纷——正是如今正道榜上通缉的严犯,蓝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