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明黄身影彻底消失,商韵方扶着榻沿坐正,望着大开的殿门,声音无澜:“寒予你看到了,他如今这般固执……”
慈宁宫屏风后忽而闪出道人影,商韵自始至终在正殿与人周旋,原是为他遮掩行迹。
那人三两步趋近,用骨节分明的手将殿门掩得严丝合缝,旋即又推开些雕花木窗,让斜斜的日光漏入。
她素日最爱晒太阳,多少年未曾变。
做完这一切,方才转过身回她,却没走近。
二人相对,用慈宁宫的白梅比来最好——一样的清冷淡泊,一样的孤高如月,只是花开两枝,一枝生在九重宫墙里,一枝长在朝堂风云中。
乔寒予深深叹了口气:“阿韵,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
“……是他一直在逼我!我若不应,不知又要使什么手段对付你和魏相。”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轻飘飘的语气重重的砸向商韵的心口,“我从未抚育过他,自然当不起他一句‘母亲’。要论亲情血缘——”商韵忽而冷笑一声,“你于他有提携养育之恩,他却转身将这情分踩在金銮殿里,可真叫人心底生寒。”
乔寒予眼底掠过一丝晦涩难忍:“可你终究心软了。纵是他以权谋相逼,你仍未推拒。”
商韵扭过头不看他,“此事过后,我会助你们成事。”就当这多年的“母子情”是绳上错结的死扣,已到了非断不可的境地,好借此斩个干净利落。
“此次寿宴孝安广邀群臣,我必须要阻止他。明昭不日将至,我知你想见她,但你定要护好自己。还有,你身体状况如何?”
听闻“明昭”二字,商韵攥着护甲的手猛然收紧。“怎么?当年害死自己的胞姐不够,如今连明昭都容不得?”
“阿韵切勿将罪责尽皆推于他身上。”乔寒予声音轻得像残雪卷起,“当年若不是我们瞒住情由,他又岂会误入歧途……这满宫的恩怨情仇,原是康健种下的因果,不过是轮回渡劫罢了。”
商韵知此事于当时还是孩子的孝安确有不公,却如骨刺鲠喉般难吐难咽。
乔寒予仍未逾矩,指尖微颤,终究蜷起手掌藏入广袖。临去时忽而低叹:“舒儿虽然是我教养长大,可血脉里终究流着你的骨血。你如今与他划清界限,割席断义,纵使他知道真相后有愧,如今想来怨气更大些。别再互相折磨,眼下你该先顾着身子。”
这慈宁宫的日头虽好,却晒不化她心里的冰。
“我没病。宫人嚼舌根也就罢了,怎的你也信那些腌臢话?”
“反复无常”又怎论断是病症?这皇城的墙,将人逼得左支右绌,连喘息间都需防着。还有这张嵌宝缀珠的榻,重得难移半寸,人在上头躺得久了,岂有不疯魔之理?
乔寒予见她睫毛轻颤,情绪缓和了些,方展眉轻笑道:“如此便好。”
等他离开,商韵跌坐在寝塌,就当她糊涂着吧。
…………
孝安从慈宁宫出来就冷着脸,眉峰压得极沉。
母后那句刻意咬重的“皇帝”二字,提醒他——他是赝品。
九五之尊的冠冕,原是替旁人暂存,只等一个“名正言顺”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收走,给他人腾位置。
若他仍是从前那个不知身世的乔舒,或许还能认下这偷来的荣贵是何等侥幸。
可他是孝安!也留着先帝的血脉!
但他这条命,仿佛从落地起便是替真正的嫡皇子挡灾的屏障,永远碾碎在“替身”二字里。
他不过是棋盘上的过河卒子,要替那被众人保护着的太子,趟平这皇城的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