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热乎乎的膏药像是一双双温热厚实的手掌,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次日就觉行动自若,仿佛昨日的疼痛只是噩梦一场。
这一日的午膳并没上什么十全大补汤,只有排骨切成方寸大小,冰糖咸卤汁裹得浓浓的,透着一股熨帖的香辛气,将排骨沁得酥烂不腻。
“怎么又是郁郎中做菜?”南燕雪倒也没有不高兴,但小芦却因她闹了一场不舒服而扬起鼻子,底气十足地道:“将军不喜欢泰州,难道还不能喜欢吃泰州菜吗?夏日里泰州菜清鲜开胃,郁郎中肯做,我就端来给您吃。若他不肯做,我叫范校尉做,我上外头聘个厨娘来做!沈夫人上回还说要举荐呢。”
“还范校尉,还厨娘,范叔只会做下酒菜,”南燕雪点了下眼,让她坐下一块吃,问:“沈夫人没荐成郎中又荐厨娘?”
“就是郁郎中做麦粥那天,她可能以为咱们人不够使唤所以才叫郎中做吃食。”小芦道。
“这穷小子连肉菜都会烧?”南燕雪道,“里头放了什么,这么香?”
“说是从前念书时缴不起杂费,闲时在饭堂打下手时学了些。”小芦是在郁青临与翠姑闲话时听见的,又道:“不过这排骨是翠姑教他做的,郁郎中多加了草果、花椒和薏苡仁,说是除湿通痹的。”
而荷塘小炒是水里有什么吃什么,眼下这时节吃的是藕带、鸡头米、虾仁和咸肉杂杂炒了一盘,郁青临还添了些合掌瓜,给这一盘白粉添了点绿,吃起来非常清新爽口。
南燕雪早年间不当心,又为拼军功太舍力了些,身上旧患时有发作,揉揉药酒熬一阵也就过去了,从没有这么好得这么利落过。
莫红霞来得勤快,午后又带着一车西瓜上了门,说是城外自家田里新熟的,特叫南燕雪尝一尝。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男子,长得英气端正,叫南燕雪觉得有几分熟悉。
“沈元嘉。”南燕雪想起来了,他是莫红霞的长子。
“南将军。”沈元嘉躬身行礼,鬓边白发一缕与他的年纪有些对不上,但又添了几分哀楚。
南燕雪小时候就见过沈元嘉,那时候只觉这沈家的哥哥比南家的哥哥要好多了,会拿糕点给她吃,会带她玩。
“将军莫怪,我今日也是王婆卖瓜来了。”莫红霞看看她又看看沈元嘉,笑道:“不知道您可有意添一位夫子?”
第30章“我等将军回来。”
“沈公子有意来当夫子?”南燕雪问:“沈家这样大的家业,实在不必屈居于此。”
“鄙人才疏学浅,去岁会试不曾得中,”沈元嘉起身道:“再考也要等三年后,但闭门不出只看书也烦闷了些,若是给孩童开蒙,自认还能胜任。”
沈元嘉是个会读书的脑子,沈家也舍不得叫他风里来雨里去的,那些商贾事自有底下父母和两个弟弟操持着。
他若得中,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对沈家助益更大。
莫红霞叫他来将军府当夫子当然不只为挣几个束脩,也是想着南燕雪日后能多给沈元嘉一些助益。
此事若能互利互惠,南燕雪并不介意,但只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沈公子谦虚了。”南燕雪不走心地说,“沈公子这年岁,想来已经娶妻生子?”
红袖添香,共享天伦的日子怎么能说烦闷呢?
莫红霞觑了眼南燕雪的神色,捏着帕子按了按鼻尖的汗,沈元嘉低声道:“先妻三年前已经去世,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的,只我一人在世间凄苦。”
“节哀。”南燕雪点点头,道:“我府中孩童顽劣不受教,年岁相差又大,要一并教导,并不容易。”
“有道是有教无类,将军若答允,我必定竭尽全力。”沈元嘉道。
“如此也好。”南燕雪吩咐小芦道:“郁郎中得空的话,带沈公子去见他,看看如何安排。”
郁青临此时正忙,莫红霞和沈元嘉在学堂大院里的偏厅里等他,这时候学堂无人,只有仆妇奉茶后又去庭中洒扫。
莫红霞用胳膊肘轻轻碰沈元嘉,轻声问:“如何?”
沈元嘉看着茶盏,道:“娘问什么?”
“三娘呀。”莫红霞悄声道:“小时候你就待她好。”
沈元嘉想起南燕雪的模样,沉寂的心里冒出一声落石入池的‘叮咚’响。
他偏过头去,道:“小时候只觉得她可怜。”
“可怜便是可爱。”莫红霞附耳道:“你仕途未定,续弦也续不到什么好人家,若把同将军的往日缘分续上,往后前程就有望了。”
沈元嘉正想说自家失约在先,此事恐怕没那么好办,就见有一人快步走入庭中,宽宽的薄绿袍袖微皱如水波,显然是从捆缚中松开,在风中越荡越飘逸。
“沈夫人、沈公子,久等。”郁青临彬彬有礼地说。
沈元嘉看他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先起身回礼。
两人坐下来聊了半晌,莫红霞在旁含笑听着,时不时还替两人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