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梦里发生的争吵,也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糖衣,一戳就破,然后面目全非。
在他看来,她已经坦然接受他的移情别恋、享受着奚家七奶奶的荣华富贵,所以也更应该理所应当地,接受他对叶采薇母子不加掩饰的偏爱。
哪里到了一定要和离这一步?
“烧了就烧了,我再写一封新的便是。”梅若雪淡淡回了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你把他们都忘了吗?你、你自己也还身怀六甲,你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能不能、能不能稍稍为孩子们多考虑考虑,别这么自私,做事别这么冲动?”奚子瑜的眉心紧紧皱起,那道横贯左右脸的疤痕,也跟着狰狞了起来。
但长叹一声后,他又换回了温柔的语气,低声哄:“若雪,我们回去吧。”
其实自私、不顾两个孩子的,又哪里只有梅若雪一人呢?
奚子瑜常年在外经商,好不容易回东流来,大半时光却都在别院里陪伴叶琛,偶尔想起来,才去看看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问他两个孩子的生辰喜好,他一概不知,却记得叶琛读书读到了哪一篇。
和梅若雪争吵完,奚子瑜也丝毫不顾自己两个孩子的思念,带着叶琛就走,一直到现在。
而换来的代价,仅仅是他被她冷落几日、让他在所有京城旧人面前丢了大面子。
“我不会回去的。”梅若雪一顿,“我要与你和离。”
奚子瑜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是在深深吸气。
在女人面前暴怒是无能的表现,何况是他这样外表如沐春风、骨子里却乖张不羁的人。
梅若雪的姿态冷淡,他必须要更加平静,才能重新掌握这场战役的主动权。
这些年在商场打滚,有进有退,有得有失,他骨子里的乖张不羁被打磨得更加隐蔽,外表看起来越是如沐春风、温润圆滑,内里就越是阴鸷湿冷。
譬如眼下,譬如现在。
梅若雪并未因为奚子瑜决定重返仕途而回心转意,奚子瑜本人倒并不气馁。
自从那晚梅若雪松口,同意他可以亲手照顾她,他便又找了霍嬷嬷,打听了许多梅若雪的喜好,霍嬷嬷欣喜不已,当然是乐见其成,一股脑说了接近一个时辰。
尽管奚子瑜早就听得厌倦,他还是摆出了好学的姿态,他是自恃聪慧的,加上与梅若雪从小相处的积累,光是一点点,就足够他投其所好,“对症下药”。
有孕之人的一饮一食都甚为要紧,奚子瑜从这里出发,亲自下了几次厨,做出来的东西虽然色香味皆欠奉,但好歹倾注了他的心血,梅若雪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赏脸吃上几口。
她在午后歇晌时拒绝了他剥的蜜桔,入夜却闹着肚子饿,奚子瑜又给她熬了热滚滚的鱼片粥,为防她被鱼刺伤着,每一根都仔细挑了出来。
梅若雪睡的卧房外还连着一间耳房,其中摆了一张软榻,霍嬷嬷一心撮合他们破镜重圆,时常把守夜的机会让给奚子瑜。
这次的粥终于没有糊锅,梅若雪慢条斯理喝了两碗,等到收拾完歇下,亥时已经过了半。
奚子瑜今晚又只能窝在耳房的软榻中守夜。
他生得人高马大,在这软榻上蜷着睡得不踏实,因此卧房里面的动静,稍微一点点就可以让他醒过来。
今晚,是梅若雪两声细碎的呻。吟。
奚子瑜立刻翻身下榻,大步赶了过去。
梅若雪大半个身子被杏黄色的衾被覆盖,凸显的孕肚微微拱起,她的额头上滚慢了汗水,鬓发胡乱粘在上面,秀气的眉头和漂亮的眼睛挤在一处,全是对疼痛的发泄。
双手紧紧抓着衾被,牙关紧咬,听到他踱步来的动静,她从齿缝中挤出字来:“抽筋、抽筋了……”
关于这件事,奚子瑜早在四年前便专门找郎中大夫学过,那时候叶采薇还怀着叶琛,怀相很不好。
应对小腿抽筋,迅速按压其手掌上的合谷穴、嘴唇上的人中穴,屋内常备着热水,奚子瑜麻利准备,沾湿帨巾,隔着濡烫的帨巾为她适当按揉。
“可有好了一些?”眼见梅若雪紧锁的眉头松下来,他连忙问。
梅若雪瞠着眼,长长、长长地舒气,将衾被上拉,盖过瘦削的肩膀。
劫后余生,一句话都不想说。
“方才,我睡不着的时候,想了一下,咱们这个孩子的名字……”帨巾的热度减了,奚子瑜拿下来,拉下她睡裤的裤腿,继续适当按揉,
“若是男孩,便取‘泓’字,若是女孩,便取‘涵’字,奚玉泓,奚玉涵,若雪,你觉得如何?”
梅若雪阖上了双目,小臂搭在疲惫的眼睛上,是嫌室内光线太亮、闪得她无法入眠的意思。
奚子瑜吹灭了房中的烛火。
“若雪,若雪……”男人等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