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阵寂静。
严既清抬起头,常年蹙起的眉心上有一道深深的折痕,他生得高大,看着不像是传言中体弱的读书人,无论笑不笑都给人一种十分的儒雅温和的错觉,如同家中心慈念佛的长辈,并看不出是手段了得的当朝首辅。
眼前年轻的储君,他一日日看着长大,他甚至比帝王更了解储君的残忍无情,温润外表下藏着一颗要将世人屠尽的心。
当年因掐死兔子而偷偷哭泣的少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成了最寡情无心的皇权继承人。
本是白而无垢的璞玉,被浸在权势的淋漓鲜血中。
往上,注定是孤家寡人;往下,是没有退路的深渊。
严既清背脊发凉,他握住袖中那块珍藏多年的方帕,指腹轻轻从雪白绢丝上绣的木槿花上抚过,缓缓从烛光昏暗中抬眸。
皇权更迭,成王败寇。
他可以烂在泥里,但他曾立誓要守护的少年,他们不行。
“臣告退。”
严既清声音平和,退后半步,双目平静与太子对视。
四目相对,透过幢幢烛火,他们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影子,关系亲疏,说是师生,其实更像是父子。
隔着皇权的天壑,殊途同归。
谢珩端着茶并没有喝,唇边笑意很淡,一双漆眸幽深不见底,直到严既清孤高的背影消失在雪夜中,他才淡淡朝外边吩咐:“让人去厨房熬了姜汤。”
“给姑娘屋里送一碗。”
他声音顿了顿:“老师房里也送一碗。”
“是。”
回廊外大雪纷飞。
姜令檀一路坐着软轿回去,下了轿撵吉喜上前扶着。
她这一路回来,鞋底连片雪花都没有沾湿,就被伺候的人簇拥着进了屋中。
吉喜走在最前边,先是去拧了热帕给姜令檀净面,然后上前解开她身上的披风细带,声音小声说:“姑娘虽未沾了外头的雪,可那风也是冷得厉害。”
“奴婢伺候您先换一身衣裳,若是饿了,就让小书房蒸一碗牛乳送来。”
“您若想吃别的东西也行。”
姜令檀定了定神,揉着渐渐回暖的手掌心,轻轻点头:“牛乳羹就行。”
她晚膳吃得少,这时候的确有些饿了。
但明日还有陆听澜的婚宴要忙,就怕夜里吃得多了,导致积食失眠,次日精神不好。
吉喜这才出去吩咐,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
姜令檀喝了口热茶,不由笑道:“这么快?”
吉喜解释道:“奴婢才出去,结果遇上小厨房的婆子过来给姑娘送姜汤,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姜令檀看着吉喜从食盒里端出来的姜汤,冒着热气,温度刚刚好,她表情很是拒绝,摇摇头。
“你先放着。”
吉喜得了吩咐哪敢不尽心,只得小声劝道:“外边冷,姑娘明日还得早起,可千万着了寒气,就算喝一两口也是值当的。”
“好吧。”
姜令檀接过姜汤,喝了一口,发现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应该是特意添了许多蜂蜜,又放了一些红枣炖煮,所以显得味道没有那么重。
就算这样味道好些,她也只喝了小半碗,就摇头不肯再喝。
屋里伺候的婆子趁着这点时间,已经手脚麻利把水备好。
姜令檀去沐浴,吉喜和冬夏站在后边帮她通发,浴桶中水汽渐渐漫上来,那唇红得如花瓣似的,面上沾了雾气,如同一层薄纱,昏芒盈盈,更像是云中的月色。
她提了大半日的心,这会子一旦松懈下来,整个人昏昏欲睡。
等重新穿好小衣,又绞干头发,姜令檀眼皮都快黏到一起去了。
小厨房蒸好送来的牛乳羹,她也没来得及吃,才沾着枕头就睡过去,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衾被下,乌云似的发丝堆积在身后,那模样,就像是生来就该得所有人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