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墩和虎仔也是同样困惑,这样活着奋斗完全为了天下大义,为民请命,实在是不可置信。简直活菩萨转世。
莫不是真读书读傻了,风骨可敬,但真有人违背利己人性,呕心沥血只为黎民百姓?
顾长仪笑问章峥,“小峥觉得呢。”
章峥道,“名垂青史,后世称颂。”
顾长仪道,“继续说。”
章峥目光沉了沉,顾长仪眼神示意他但说无妨,章峥感受到鼓励,如同家中长辈那般,便如实道,“或许你们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追求,在世时追求的是忠君爱国,死后求的是彪炳史册。”
顾长仪道,“这不是天下读书人的目标吗?”
章峥低声道,“是,最开始都是为天地立心,但渐渐的宦海沉浮,忠的是君王给的俯视众生的权力,爱的是国家给的声望美誉,读书人一贯擅长美化遮掩自己的私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所谓国泰民安,不过是权贵奢靡过活纵情声色,老百姓老实规矩的种地讨生活,还要供养权贵享乐。”
顾长仪目光一凛,“谁教你的。”
权利顶端的上位者气势压下来,铺天盖地像要把人溺死发抖,嚼吧嚼吧的石墩和虎仔都端坐绷紧了背脊。
章峥不卑不亢道,“还用教么,走南闯北如此见闻而已。”
顾长仪沉默。
气氛逐渐凝固肃静。
顾长仪盯着章峥辨不出情绪,章峥也坦然直视对方,是无畏近乎袒露出戾气乖张,冷静且不屑遮掩他的反骨。
章小水道,“哥哥话随偏颇激进,但也不无道理,几千年前孟子就提出民贵君轻的民本位说法,但科举考试多侧重五经,孟子这一说法实属小众。这说明,历来世道和孟子提出的截然相反,所以您心系苍生大公无私,才显得可歌可叹,是百姓的福气。您也不用担心哥哥会偏激左了性情,因为他自小如此。他有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只是把您当成信赖的人,他才袒露真言。”
顾长仪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叹了口气。
然后说出的话,令四人怔愣。
“小峥这般对世道失望愤世嫉俗,是遭遇什么事情了,说出来我应该可以帮你。”
章峥道,“没有,一叶知秋管中窥豹而已。”
顾长仪看着两兄弟,宛如双生并蒂莲,一支通透纯净知世故而不世故,随风摇曳,一支始终扎根在淤泥黑暗里,努力追寻感受对方说的美好。
这样的心性加之手段魄力,要是没有让他甘愿蛰伏心向阳光的人,乱世为枭雄,盛世为奸臣。
顾长仪道,“我知道了,你们不会要铺子了。”
这份自信是血脉相承,就像他老师不肯为权贵折腰,也自信自己一定能为往圣继绝学,而小师弟教出的孩子,也自信能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这事情放别人身上是迂腐到盲目的刚愎自用,但放他们身上,只叫人觉得未来可期。
章峥举起酒杯敬顾长仪二人,“我们并非不识好歹,我们年岁尚浅没个定性,不想拿您稳健的事业磨炼我们,然后在我们身后收拾烂摊子,等我们足够独当一面,再来京城拜访您。到时候,我们心性更加成熟理智坚韧,能更好的接手您二人的心血。”
这话说的圆滑,实际上章峥心里怎么想的,怕只有章小水知道。
章峥一向只喜欢平等的对话,即使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是暂时的。他才不会在自己羽翼未丰时,就扛下这座大山,永远受制于人。
他不是不相信两位伯伯的好意,是不相信他自己和人性。
他一直很拧巴多疑,但也自负骄傲。
别人给的,和自己闯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