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捧着珍珠,直到这时方才如梦初醒,她擦掉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的东西,颤声道:“仙人欲往何处去?”
“往最近的城镇去即可。”仙人坐在船头,将剑横于膝上,忽然想起来似的,又问道:“今夕是何年?”
阿珠答:“上灵十八年。”
那一瞬间,她在仙人脸上看见了茫然震惊之色,他轻声问:“距离麟德十三年,已经过去多少载?”
阿珠才十三岁,麟德这个年号陌生至极,她不知。
“回仙君,那已经是二十八年前了。”船尾的阿爷摇着船橹感叹道:“那年乱的很哩,七月飘雪,叫地里的庄稼受了冻,粮价大涨,买不起米,便到湖中抓螃蟹吃,只是越吃越饿,造孽哦……”
随着阿爷回忆往昔的沧桑声音,乌蓬飘遥,越过万倾碧波,朝着岸上去。
船头,贺亭瞳抚着剑鞘,如坠梦中。
山中无岁月,他在九幽边上修炼,也为着将体内支离破碎的识海和经脉修复,只当自己是在闭关,疗养治伤,他以为自己最多离开了一两年,现世里居然已经过去二十八年了吗?
幸好在渡九幽泉时遇见了引灵往生而来的龙女骸骨,因着当年救下越千旬那一面之缘,她好心捎带了自己一程,得以重返人间,不然还不知要在底下磋磨多久。
对于往昔,贺亭瞳闭上眼睛想了想,越是去想,越是惊觉自己已经有些记不清好友们的模样了。他下意识去摩挲脖颈上挂着的小巧玉坠,贺亭瞳抚着那带着暖意的昆山玉,指尖从那张五官简略的脸上抚过,心中稍安。
他离开太久,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如今天下大势才最重要。不知剧情发展到了何处,也不知越千旬,张对雪,相里灵泽他们过的好不好。
第二日清晨,他们靠了岸。
贺亭瞳拜别船家爷孙俩,兀自上了岸,带着一兜子龙女送的特产,先去成衣铺子买了身衣服,为免招摇,又给若水剑买了匹布料罩上,上客栈洗了个澡后,便松散着长发寻了个茶楼坐着,听那说书先生讲些奇闻轶事。
他去时,山羊胡子的说书老头正将惊堂木拍地震天响——
“只说那九天玄魔贺亭瞳,飞身上天,一挥衣袖,顿时喷涌出铺天盖地的魔息,将在场一众英雄好汉烫成一滩血水,仙盟众人望之骇然,只见仙盟盟主趴在桌子底下,朝着手下大喊:‘快去请青冥师祖!’”
“噗——”
贺亭瞳喷水,呛咳,面有菜色。
旁边听戏的混混瞥他一眼,笑问:“怎么这么大反应?哥们没听过这戏?”
贺亭瞳迟疑道:“九天玄魔贺亭瞳?”
小混混一脸莫名其妙:“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贺亭瞳的大名都不知道?那可是三十年前在寒山境搅动风云,仙盟拼尽全力方才斩杀的魔尊啊!响当当的名头,要知道圣人的诛杀令,三百年来也就他这么一个!”
贺亭瞳刚喝一口水,又喷了,他声音不免拔高了些许:“魔尊?!”
小混混好脾气的擦了脸上茶水,“能逼得圣人出手的,不是魔尊还能是谁?还好这魔头已然伏诛,不然不知这天下要遭多少罪孽哦。”
贺亭瞳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起身快步离开。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二十八年之久,应当早就被人遗忘,没想到在民间还能被编排至此,贺亭瞳这个名字怕是暂时不能用了。
当然主要他也实在不想去找好友们时,刚自报家门,就被一个九天玄魔糊脸上。
还是得便宜行事,偷偷摸摸去找人才是。
先去寻谁呢?
贺亭瞳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路过城墙外的告示,骤然望见一道贴的十分随意的通缉令。
没有任何标识,只一个简略的名字——舟堇生。
无歧路邪修,杀人如麻,击杀此獠者,赏灵珠三万。
贺亭瞳脚步一顿。
最后一次见面时,舟堇生落在蓬州。
他还活着?亦或是成功入了鬼道?
按照贺亭瞳以往的经验,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舟堇生应当正在想方设法掰倒相里氏,屠灭雾花境。
一梦泽临近星洲,贺亭瞳摸了摸兜里的珍珠,将剑往身上一背,打定主意,朝着星洲方向去了。
毕竟他是九天玄魔,都成魔了,怎么可以不做点坏事。
相里氏两兄弟争的天翻地覆,他正好过去看看。
况且神霄绛阙乃是天底下最乱的地方,也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他如今这等见不得人的身份,也确实往那种鱼龙混杂处去最是容易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