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焉很喜欢,还将葡萄籽留着,挖了个坑埋起来,试图在庭院里种葡萄。他照顾的细心,还真让他养出颗小苗出来。
从春末到夏初,再到秋叶零落,冬雪飘飞,时间过得飞快,殿内堆叠过高的笔记被一本本归纳到位,贺亭瞳重新规划了书架,将窗子拯救出来,房间里也终于不用白日点灯了。
又是一年春三月,草长莺飞,满城烟柳,灵舟从一梦泽上飞过,卷起千重云气,雾霭蒙蒙,似龙女鬓边垂落的泪珠。
云止脸色惨白,他有些不适地从窗子口探出头去,喘了一口气,又恹恹躺在软椅上,提不起什么精神。
一年前他因为戕害同门被押入戒律堂受了极重的惩戒,肋骨都打断了六根,休养了许久方才恢复身体,只是那一年的青云初试终究还是没赶上,就这样耽误了。
养病的这一年里,宗门里所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父亲望着他的眼神严肃又冷漠,师兄们对他亦是再无一丝温情。
不论他如何辩解,如何说那贺亭瞳是个被夺舍的妖人,居心叵测故意陷害,可是没有人信他,甚至有同门觉得他得了失心疯。
但没关系,所有人都不信他,还有一人信他,所有人都厌恶他,却还有一人爱他。
可是一日两日三日,沈奚垣消失无踪。
同门说他被废了功法逐出师门,兴许是死在了某处,但云止再清楚不过,他的爱人是大魔,前去追杀贺亭瞳那个柔软柔弱不能自理的瞎眼美人去了,一个凡人而已,又能绊住他多久的脚步?
沈奚垣绝对不会放弃自己,迟早会回来接他的。
于是他等啊等,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刚能下地的时候,他跌跌撞撞着去寻了能够与沈奚垣传话的灵器,可是灵器那边空荡荡的,唯有风声,他在山中找了三天三夜,最后才在界碑缝隙处寻到了另一枚。
沈奚垣失踪了。
他被抛弃了。
云止痛不欲生,一度险些堕魔,俱被宗主救了回来。
崩溃之中,他终是对着宗主将自己与沈奚垣如何相知相识,以及寒山境落雪崖雪猎时发生的一切事情尽数告知,包括贺亭瞳如何威逼利诱,暗算他,以及落梅院中两人争执时发生的所有对话,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他本来应该死了的,丹台心脏尽数摧毁,如何能活?”云止状若疯癫,“定然是心怀怨恨,献身于什么邪祟,让其夺舍后故意害我!”
九州之内确实有此种秘法,多为魔族所用,走投无路满身绝望之人,以肉身魂魄为食饵,献舍大魔,只为复仇。
寒山境是九州与魔界的第一重防线,千年来,魔族渗透的确实厉害,云止能遇到沈奚垣,那贺亭瞳又何尝不会遇到另一只大魔呢?
玉衡宗主听他如此疯魔,先是一骇,再一想到贺亭瞳归宗后的种种异常,也是发觉了不对。
“爹,我知错了,你要为我做主,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云止双目猩红,几乎流出血来。
宗主看着他浑身上下有如实质的血气,长叹一声:“你若恨他,那便去报仇。”
“吾儿何必自苦,贺亭瞳只是为父为你选择的一枚磨刀石,利刃断没有被磨刀石敲碎的道理,此去青云书院,你只消好好学剑,待入剑阁,以你的资质定能拜入归离剑主门下。待四年后你出师,我将贺亭瞳擒来,让你泄愤。”
倒不是玉衡宗主托大,敢与邪魔作对,而是不管夺舍还是献舍都有一个严重缺陷,无论你神魂有多强大,一入躯壳,灵力就只有原主本来的那么一点,除非摆脱躯壳,用神魂攻击。
所以玉衡宗宗主断言,便是一年之后,贺亭瞳在外流窜,修为也过不了五境,想要处理他,易如反掌。
并当着云止的面,花了高价,在无歧路那等腌臜地方放了悬赏。
三千颗灵珠,是玉衡宗整宗一年的花用,全数投进了邪道杀手口袋,只为了将一个一境小修抓获。
兴许是这个业务赚的不多,又或是贺亭瞳太普通,不知为何,投下去的钱像是打了水漂,一年了,依旧没有贺亭瞳和他那小情人的丝毫消息。
至于云止,那后半年他几乎是不眠不休,日夜练习,加之宗主举全宗之力,天材地宝不要钱的砸,终于,一年之内三境圆满,隐约能触摸到四境的门槛,任由谁叫了,都得夸一句天资聪颖。
两月前,他带着门中另外两个适龄弟子,一药修,一剑修,并着两位长老护航,五人一同踏上了青云书院的路程。
一路舟车劳顿,云止心事重重,实在打不起什么精神。
再有半月便要到中州,中州之后很快便是云州,云止喝了点水,又吐了一回,玉衡宗并没有太多钱可以挥霍,相里氏是出了名的吸血虫,一间上等厢房敢卖出千粒灵珠的高价,他们住不起,所以选择了下几层。
狭小的房间内空气混浊闭塞,在这里面呆上数月,实在算不上舒适。
“还是难受?”后背让人轻轻拍了拍,有些寒意的掌心抚过他的背脊,云止缓缓摇头,轻轻抬手,将来人手掌心握住。
比从前的粗糙了许多,没那么纤细光滑,骨节粗大,掌心生着刮人的老茧,臂膀较之从前也更壮硕些,一张脸……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丑,平平无奇,丢进人堆里马上就寻不到的那种老实样貌。
是沈奚垣,他没死,又换了个身体,千辛万苦越过寒山境过来找他,只是这次的躯壳选的实在失败,并没有上次那般俊美,生的太粗糙了些,他不太喜欢,加之他现在满心愁绪,也提不起来什么恩恩爱爱的兴致。
初时见面自然是满腹怨怼,只是沈奚垣死缠烂打,一路偷偷从寒山境跟到了荼靡州,十八般手段用尽,云止这才坐下来听了他的解释。
原来并不是沈奚垣抛弃了他,而是被人暗算,受了重伤,堪堪休养了一年,才能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痛苦,他的阿垣也和他一样痛。
痛苦过后,便是小别胜新婚的满心欢喜的,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不想老天爷网开一面,让他们得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