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问:“安东尼崇拜哪位女神?”
“啊?”女官一时惊诧,想想才答道,“不清楚。只听说将军年轻时,似乎是罗马有名的花花公子,所以坊间才说……”
克丽奥佩特拉半蹲下身,手指触上黑猫背后细滑的绒毛。
“为我备船。”她命令道。
她望向辽远的地中海面,惨然笑道:“如他们所愿,我将扮为维纳斯女神,前去塔尔苏斯与安东尼将军会面。”
“可是……您非常清楚,”女官惊道,“这并不是出于您自己的意愿。”
“我的意愿……重要么?”克丽奥佩特拉语气嘲弄,“这些年来,无论是遗命许我与托勒密十三世共同执政的父王,还是不顾我已有身孕,仍然下令将我婚配给幼弟的恺撒,或是埃及举国臣民,谁顾及过我的意愿?”
“如果顾及本心,恐怕我的王座早已倾覆,埃及也早已灭亡,”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去见安东尼,他能给我想要的。结为同盟,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她语气轻松,表情却沉痛。不仅仅是在说服手下女官,恐怕更是在艰难说服自己。
黑猫抬起琥珀色的双眸,看向这位手握重权却步履维艰的埃及实际掌权者。不知是不是因已为人母,又或是年岁蹉跎,她眼中的疲惫倍加浓重,但锐气却仍未减,一如十八岁时唾面自干的少女。
克丽奥佩特拉停止抚摸黑猫的手,转而将它抱入怀中。
地中海岸风起云涌,暴雨欲来。一人一猫站在亚历山大港的行宫内,谁也没有出声。
熟悉的云翳渐厚,遮蔽视野。章凝挣扎着,努力想从幻境或梦中清醒,却似乎无济于事。
尖锐的银甲与矛戈反射艳阳,处处闪耀着不祥的辉光。烈火怒烧狂沙,血色冲天,哭喊、尖叫声此起彼伏,犹如修罗炼狱。
黑猫端坐在宫墙顶,抬头凝眸眺望,不远处便是地中海。但此时的海面已被接天的战舰覆盖,罗马的大红双头鹰旗在海风中猎猎飞扬,和着嘹亮的军号和城民的哭嚎,像一曲托勒密王朝大势已去的挽歌。
黑猫耸动着湿软的鼻头,嗅到空气中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除血腥、黄沙与海水之外的另一种味道。
死亡的味道。
它站起身,看见一名侍女捧着果篮,正穿过殿前重重石阶。
黑猫弓身跳下宫墙,走向殿内。它步调仍然不疾不徐,仿佛置身事外,事实上,对这一幕她的确无能为力。
此时的克丽奥佩特拉已逾中年,岁月和连续四次生育在她身上留下不少痕迹。女官和侍女们在她身前跪成一片,不时有人抬手抹泪,但都压抑着不敢哭出声音。
果篮的到来令寝宫内的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注视着它,神情微妙而恐慌。
“法老陛下,您想吃的无花果。”侍女躬身,双手呈上芳香氤氲的果篮。
克丽奥佩特拉显然并没有心情,只是抬手示意她放到一边。
“你们都走吧,”她满面倦意,仿佛只是屏退众人想要进行午后的小憩,“再也不要回来。”
“法老陛下!”众侍女面面相觑,从对方眼睛里捕捉到隐藏不住的惊恐。
“去吧。”女官转身命令道。
侍女们彷徨迟疑着,渐渐散去,有人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低声的啜泣。
“我们还有转机,对吧?”女官几乎是恳求地说。
克丽奥佩特拉没有答话,只是动作轻微、却又笃定地摇摇头。
“您……您曾经凭借才智谋略说服过恺撒大帝,说服过安东尼将军,也未必不能……”
克丽奥佩特拉笑着打断女官:“与我无关。屋大维和他们不一样,如今的埃及,也不再拥有能和他谈判的筹码。”
章凝陡然明白过来。
这是故事最后无可挽回的终章。
克丽奥佩特拉转过身,视线落到放在一旁的无花果篮,伸出手去。
“执政官特使到!”殿外忽地有人宣道。
女官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看向克丽奥佩特拉。对方只是收回手,粲然露出微笑,向她点点头。
章凝趁机接近果篮。她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请他进来。”
来人衣袍带风,举手投足间皆是胜利者的狂妄与喜悦。
他并未行礼,只是站定后微微点头:“我是罗马执政官屋大维的特使,前来传达他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