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几乎难见有年数的高大树木,无论是万梅园还是千桂阁,花树也都是要年年修建枝叶的,但唯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东宫。
哪怕已至八月,但史贵走在东宫路中,低着头只能看到摇摇晃晃的树影时,还是忍不住后颈发寒,他也是倒了大霉,卜安公公被恩典回乡养老后,史贵便分到这东宫做个管事太监,这世事果然无常,以前掏再多银子给内务府,都分不到东宫做个殿前太监,如今这热灶成了冷灶,反而让他当了。
可这事怎么说都不算个喜,刚进这东宫头一天,曹顺公公就让他把东宫的树都给起了。
史贵是一点也不敢问个子丑寅卯,立马安排太监们动手。
“贵公公,这些树是个什么起法?”动手的太监也发愁,这些树可都不少年了,要是当木料算,那可是连不少富贵人家都卖不到做棺材板,若是这些树还要,那这事他们就得再去找园林宿的人,若是不要,那可就先拿斧子砍,再把根挖了。
史贵一想到曹顺心里就发寒,“三天内东宫一棵树都不能有,你可瞧着办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能怎么办?那太监就让下面的人去内务府跑腿拿斧子了。
陈氏端坐在从前太子最常待的侧殿,这才发现从这个位置往外看,哪怕大殿高门齐窗同开,都仍然看不见一点天色。
“主子。”珊瑚小心翼翼从殿外进来,哪怕只看到了太子妃在此,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在这侧殿脸脖子都是垂下去的。
“何事?”
珊瑚跪在地上,“东宫的树,要砍了。”
陈氏勃然变色,东宫的树一直陪着太子,其中甚至有几棵是皇上亲自带太子栽种的,如今侧殿前的那棵树上,还挂着他为孩子做的秋千架,她怒拍桌案,却在起身的那一刻,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无力感捆绑住她的四肢。
她如今是谁呢?不伦不类的先太子妃?还是所谓的怀齐王妃?
耳边似乎传来了砍树的声音,“把茂儿和赋儿带来,晚膳摆在此处,让他们明日再伐树。”
借小主子的名义事情也好办,那可是皇上的嫡孙,只要她们娘娘有小主子在,就还能撑得下去,她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去。”
史贵哪怕是再担心自己无法交差,但说到底曹顺公公当时并未明说是皇上的意思,如今两个小皇孙发话,身后还有怀齐王妃,他也犯不着得罪谁。
“有劳珊瑚姑娘回王妃,这树今日就不动了。”他也是没办法,虽然东宫如今不算好去处,可要是再被调走,恐怕就什么去处都没有了。
珊瑚心里叹气,面上还只当此事平常,“公公明日继续办差便是。”。
“咱们小主子可真聪慧,别看话少,说得多清楚。”
丰谷压根不想理这个连夸都夸不到点子上的人,“你也就在旁边听到个一次,车轱辘般的讲。”
他哥这点就是不聪明,丰米咂咂嘴,这夸是夸给谁听,当然是给殿下和主子嘛。
孟初屋里的纱幔全收起来了,满年如今满屋爬,她怕他会把纱幔往嘴里塞,就把能拆的都拆了,如今天热,满年看似是在地毯上没有目的,实则最后总是会到冰鉴旁边趴着。
意姑站在角落里用眼睛看着,只要不是坐在小榻上的孟侧妃吩咐,她是绝不会上前打扰小主子的,只是时时刻刻注意会不会碰伤,及时拦一下。
白瓷小碗里的酥山用了一半了,孟初也没敢多吃,她上个月酥山吃太多,来月事疼的受不了,连不当值的太医都给请府里来了,太医留下方子,特意叮嘱不得多食凉物。
怡兰在一旁提心吊胆的看,直到孟初放下碗,她才总算放心。
孟初手里拿着个布老虎,向满年招手,“快来,娘这有酥山,给你甜一甜。”
满年先是仰着头看她,然后屁股着地坐下去,藕节般的手撑在地毯上,竟然慢慢站了起来,孟初心都提起来了,更不敢出声怕吓着他。
没过一瞬,他腿晃了晃,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回去了,意姑眼疾手快,塞了个抱枕在地上。
“娘!”
直到孟初把他抱在怀里时,他还皱着小眉头,似乎还在对刚刚自己坐回去而生气。
也许赵祈小时候便是这样吧?
她拿瓷勺蘸了一点酥山微化后的糖水给满年,他尝了尝,然后不感兴趣的又把嘴闭上了。
“奴婢还是头一次见有小孩不爱吃糖呢。”
“你才见过几个孩子,干脆早把你放出去,自己生几个带。”
怡兰跟着孟初也有两三年了,出去嫁人的事主仆两个私下也聊过,对这些玩笑话自然是接得快,“那奴婢可宁愿多看看小主子。”
今年热得古怪,皇上连早朝都改为了三日一次,但赵祈还是按平时的时辰醒,再去前院看公文,直到快午时,才到孟初这来,之后便是他休憩的时间了,虽然元德还是会送一些要紧的东西来,但他也只是靠在小榻上略翻一翻,只是偶尔会再回前院。
“那么热的天怎么抱着他。”赵祈进屋就看到了满年在孟初怀里抓着布老虎玩,走过去便把他提起来又放到地毯上。
怡兰跟角落的意姑一对眼神,两人就悄悄退了下去。
“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满年刚刚自己站起来了,都没扶东西。”有时候想想真神奇,那个在襁褓中的婴儿,如今也能满屋子爬来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