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穗笑笑,便接着说道:“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歪心思,一棵小树,有人扶着就会长正,放任不管就可能长歪。”
如果赵丹曦没将这两个人记在心里,如果这两个人果然可恨,后面的故事都会改写。
“好就好在这两位公子都是真正光风霁月的人。”陶穗说完停了一瞬,又幽幽说道:“坏就坏在,这两位公子,都是真正光风霁月的人。”
赵丹曦凭着一口气央着父亲上了翰林院,弘文帝看起来似乎是对女儿心有愧意,又像是实在娇惯着没了办法,同意了她的要求,甚至专门隔出了公主的位子,有屏风遮挡,有宫人伺候,在她所在之地,无论谁家的公子都需得避让。
她得意起来,为她的尊贵。
因而抬起下巴面对着梁绍与林凇平两人,那意思很明显,她在说:无论你们父亲如何重要,皇帝就是皇帝,皇帝的女儿就是皇帝的女儿,你们永越不过去。
她不会差过任何人,会作为父皇的脸面比过在场所有男人。
“很快她发现,原来那些屏风帷幔不止是地位的象征,更是捆缚住她脚步的绳索,别人踏不进去,她也休想出来。”陶穗轻声说道,“有朝一日她察觉,除了被她视作对手的那两位公子,旁人从不正眼瞧她。”
不论是心有偏见还是不敢,都伤了一颗脆弱的少女的心。
她觉得没趣儿极了,连整日飞扬的柳眉都弯下来成了愁云惨淡的模样。
她倦怠了,不想在这里了,又撑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不想被人看扁了。
先生单独备给她的《女论语》成了压死一个倔强姑娘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一字之差,将她与坐在一起的那些人,彻底分成了两个天地。
分明在一个屋子里,分明同样是人,同样的先生,甚至她身份远尊于这屋里所有男人也是一样,赵丹曦头一次这样直观察觉到,原来她所得意的一切在别人眼里大约只是个笑话。
就在那一日,散了学的课堂里赵丹曦迟迟不走,她说不出的难受,她实在说不清楚,分明不是应该在意的事,这世间本就如此,但赵丹曦从未被捆缚着长大,她痛苦,但不知为何痛苦。
她气极了,推倒了屏风,赶走了身边所有陪着她上学的宫人,一个人逃一样跑远了,她毫无贵女模样,卷着娇贵易抽丝的宫裙才能跑得快,脚上寓意步步生莲的绣鞋本不适宜奔跑,令她脚趾曲起挤压肿痛不止,但她不想停下来。
直到四下无人的湖边,她不知哪来的火把鞋子脱了丢远,靠着一旁的石头坐在地上,想起桌上那本女论语就止不住落下眼泪,她用了十足力气蹭掉眼泪,咬牙忍着,又滚落下来大颗的泪,就再蹭掉,连眼眶都红彤彤一片。
“我下月去青州,不过也很快就回来,你莫要等我,回前我给你写信。”
“你的信我盼不来,上回你人已到家门口,信两日后倒是来了。”
“阿霜,你好不讲道理,那不是答应你回来看雪贺你生辰,我眼见像是要下了,快马加鞭停也不敢停下,把马累倒心疼得我都顾不上难受,你倒怪我回得快了。”
“你……”
“哎哟——什么东西?!”
话没说完,梁绍脚下被什么绊着,险些崴脚,林凇平惊了一身冷汗扶住他。
梁绍稳住,弯腰捡起来,是只精美的女子绣鞋,他反愣住,尴尬又古怪:“哪来的鞋丢在这里?宫里人这样不当心?绊着我倒罢了,绊着旁人可有人要倒霉了。”
林凇平只瞧了一眼,已认出来是谁今日穿过,他默默将眼神顺着鞋的方向扫去,看见一片衣角被人小心翼翼扯回去。
梁绍也看见了,瞪着眼惊住,不等林凇平拦,他已过去了,看见了埋头抱膝缩成一团掩耳盗铃的赵丹曦。
他愕然,想说句话又匆匆闭上,急吼吼后退数步撞在林凇平怀里,林凇平的手捂住他嘴,两人做贼似的离场,只剩了那只绣鞋被梁绍好好放在一旁。
那是一只不肯对任何人任何事认输、被两个少年妥帖放好的女子绣鞋。
再后来,赵丹曦倒还去上学了,不过总是别别扭扭的,偶尔扔两盒点心到他二人手边,不肯说话掉头就走,偶尔听见谁咳了一声,整个书院都喝上了公主赐的百合梨甜汤润喉。
梁绍去了青州,林凇平独来独往,赵丹曦凑在他身边不言不语,两个人冷着脸谁也不理谁,梁绍回了京都,慢慢三个人凑在一起,一个冷脸两个冷脸,剩下一个活络气氛。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好像也没谁特意说些什么,三个人慢慢凑成一块儿,说是朋友谈不上,说不是朋友又实在诡怪。
弘文帝乐见其成,甚至允了她去与他二人到校场骑马学剑,他说:“去看看你太子哥哥习武。”
赵丹曦去了,瞧见林凇平松手腕故意输给了太子,心中冷笑骂他虚伪。
梁绍总没心没肺大笑,赵丹曦又爱听又心烦,她说不出缘由。
但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赵丹曦舍不得,离不开,即使太子不再来校场,赵丹曦还是同他们一起。
这么大的皇宫里,只有这两个人还会叫她:“丹曦。”
赵丹曦早也忘了最初不愉快的一切,不过是个孩子,能记得什么记一辈子?
她还是那个备受父亲宠爱的公主,还是整个赵王朝最尊贵的公主。
直到弘文帝问她:“朕的明珠可想召位驸马了?”
时间飞速而过,转眼已将近十年过去,可赵丹曦永远也忘不了林凇平对一个怀着少女心事的姑娘如何冷漠说了一句不想他恨你就别答应。
但心碎随着林凇平坠马断腿止息,一切的一切停在四年前,梁绍死讯传来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