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连续两天梁安都没再瞧见大狗,他还有几分奇怪。
本来从头到脚都被宫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填得满当,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梁安却从中扒拉出一小块地方放进了那条狗。
尤其他回想起离开瑞王府后门时,狗蹲坐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自己好像要哭似的,抓得人心痒痒。
它要做些什么?它带自己去到那里又有什么缘故?它这两日没来又是怎么回事?
走路时梁安还在想这些闲杂事情,带到脸上连林鸿羽都看出来他有心事。
“从圣上那里遇见什么难办的差事了?”林鸿羽问,“你这几日脸色难看,又没睡好?”
梁安回神,没成想被林鸿羽看出不妥,也不想把忧思父兄又被噩梦魇住的事告诉他平白担心,只皱巴着脸说:“还能再有什么更难办的差事给我?”
听见这话林鸿羽微微皱眉,他跟进梁安半步,压低声音凑近前去说:“是为东宫?”
林鸿羽这话说得也不算错,毕竟梁安眼前最头疼的事不过就是为了这位殿下。
想起早朝上为了东宫是否能堪大任乱成一锅粥的朝臣们,梁安不知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如果这就是梁家世代拼死守卫的朝堂,那他可真是不得不失望。
他自懂人事来就在青州长大,关于京都的回忆少得可怜,关于此地大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大哥总说京都繁华,若有收复失地边关安宁那一日,他与靖之打马归京,他们兄弟二人也算是真正回家了。
然而还没等到那一日,大哥身中埋伏尸骨无存,只有那把陪他长大的长剑折断在遍地横尸中,父亲一夜白头。
想到大哥,梁安鼻酸,咬牙把泪忍回去,这下回神听着那些人的吵闹声,梁安既怒又气。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自然不懂那些分为数派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人们是在做什么。
他只能立在自己的位置上攥紧双拳沉默,在文臣们唇舌交锋的空当看向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高祖皇帝由马背夺天下,却有明人贤德,自即位以来重用文臣,虚心求教以补其不足,经年积久,一代代传下去反而主客颠倒,令北赵文臣地位远超武将。
如此态势下去直至三十年前仅有一女的纪家将军守城战死后,北赵终究仅剩了梁家一门仍得重用的世袭武将。
北赵朝堂尊祖制规矩一向允准文臣谏言,皇帝如若不准便是昏庸跋扈,独断专行,在这种重文轻武的朝堂中,文官的地位远超梁安想象,甚至令老迈病重的弘文帝听着众臣争辩都说不出斥责的话。
梁安站在龙椅下侧浑身不自在。他看无力劝阻的皇上,耳边听着那些乱糟糟的争吵声心中怒意难忍。
“陛下。”
梁安的声音落在其中让争执中的大人们都停了下来。
他们面色不善看向这个空有武力拳脚的年轻人。
梁安不理会旁人目光,施礼拜道:“微臣斗胆有几句话想说,还望陛下允准微臣进言。”
弘文帝撑着龙椅坐正,目光炯炯看向梁安:“说。”
“多谢陛下。”梁安说道,“微臣久居沙场,自幼得父兄教导,心中所思所学之忠乃为家国、陛下,微臣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说到此处梁安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弘文帝说道:“自得陛下体恤回京都时日不多,听诸位大人许多话也有几分困惑茫然。”
弘文帝咳喘几声抬手:“既有困顿就说出来。”
“臣就斗胆向诸位大人提疑,大人们海涵指教。”梁安直起身来看向四周,经风沙日晒的麦色脸上却不似口中谦逊,带着些难以压抑的张扬凌厉。
“平南将军有不懂的讲来就是,陛下既然应允,咱们又岂有藏私之理?”
“是啊,平南将军直言,我等自然知无不言。”
瞧不起这些泥堆里滚出来的粗俗人的大人们个个拿下巴瞧着梁安,等他这个草莽武夫说出几句令人发笑的话来。
“诸位大人皆是文中英杰,有句话我这粗人百思不得其解。”梁安点头,又向左相拱手问道:“[天为君而覆露之,地为臣而持载之]这句不知其意,烦请哪位大人不吝赐教。”
一时间朝堂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这里站着的尽是文臣,岂有不懂这话含沙射影的。
这顶不尊君重上的帽子扣下来无人应承,只有左相严汝成问了一声:“平南将军这是何意?”
“左相大人,分明是梁某请教各位,怎么反问我是何意?”梁安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