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是这个理,但话过于直白了,沈三爷脸有点热:
“沈家在京中这么些年虽有威望,毕竟不如百年世家的根基。陛下又多疑,近日为浙党之事喜怒无常,小心是应当的。”
“什么局势,几位皇子为龙椅明争暗斗,朝中互结党羽倾轧,秩序混乱的局势?”
沈怀序抚平变过几色的官袍,表明品级的纹样介于昏黄天色中,神色从容:“行险檄幸,如火中取一粟。如此混乱,再好不过。”
沈林华怔怔,见他锋利沉肃的脸浸进阴影,好似今日才头次自他这不徐不疾操盘在握的语气中看清长子面容。
这话太肃杀,比起光风霁月正直君子所言,更俯视傲慢,充满操控的兴味。沈怀序怎么会说这种话?
沈家上下一向知他内修德性,外显风骨,此刻天色暗下来,周全守序的品行如他随时可脱的皮囊,浓黑影子才是他黏附的血肉。
沈林华沉默几许,又见沈怀序面色如常,似乎并未觉得自己想法有何不妥。
他叹口气不再绕圈子:“你仕途平坦,被破格提拔再三,没有用上险招的理由。今日找你来也不是要谈这干巴巴的政事,是为了你妻子。”
提及纪氏,沈怀序淡漠睥睨的神色停顿,仿若完美傲慢棋局被人短暂窥见裂缝。
沈林华没觉察他细微变化,只问:“你同纪氏是怎么了?你母亲不知为什么事伤神,来我这儿念叨。”
又是说那纪氏心思深,又说她给沈怀序下蛊,要沈怀序跟她作对,连她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里了,闹得沈林华一头雾水。
他记得儿媳纪氏敬茶时性子软和,说话大些声都会把她吓到一眼,不是这种胡作非为的人。
夫妻多年,沈林华更清楚杨氏的脾性。她心头有气时全然不分是非好坏,只要想尽办法占据上风的。
因此没苛责纪氏任何,只道:“按你母亲的意思,别太纵容纪氏。”
沈怀序没说什么,待出书房后他回身往昏黄长廊看去,站立片刻,问棋白:“他们都以为我对纪氏百般纵容?”
棋白斟酌字句:“公子您推拒纳妾,又将钱财俸禄都放在纪娘子手中,这在旁人眼里就是顶听夫人话,十分纵容了。”
无稽之谈。
沈怀序同耽溺在男女之情、男欢女爱的人没什么话好讲,同纪氏假婚为那契约更本该付钱给她,谈何纵容。
他从没纵容过纪氏。
更不会为旁人将底线放低,步步退让,否则这般与交出命门,自己套上绳索递给旁人控制有何异?
眼看沈怀序有所不快,棋白小心问:“那公子今日还去寻纪娘子吗?”
沈怀序沉默,几个呼吸后面无表情往院里走去。
他去寻纪清梨不是跟她感情好,惦记要看她。单纯是为了说清某些事,别让纪清梨也误会他纵容了她而已。
之前寻她是因刚“成婚”,不宜太过冷淡,惹人起疑。
如今既已有半年,日后他可只在每月十五和月末寻她,履合夫妻派头。纪氏也不必等他用膳,等他早起送行穿戴。
成婚这半年沈怀序日子并非毫无变化,纪氏在的地方总亮着烛,平日寂静院子多了些烛火,多张桌子等他用膳,不太重要的变化。
今日行至院中,只见纪氏房里黑漆漆一片。
棋白纳闷:“纪娘子是已经睡下了么?”
他蹙眉,在门口唤她:“纪清梨。”
里头传来重物落地声,沈怀序想起她早晨苍白少眠的脸,敛了神色踏进去。
昏黄光线照出尘灰影子,比他年轻三五岁的妻子窸窣挤在角落,衣袖褶皱层层堆在腰间,半截腕子白得刺人,一只褐色眼瞳被照得发亮。
她应当是摔了下,摔进桌椅缝隙之中,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宛如只脏猫,一团灰扑扑的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