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静容。”她还是小学学写字的时候知道的,但这么几十年来,其实很少听有谁叫出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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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奶奶,是妈妈,是吴二娘,是婆婆,很少有时间是白静容。
“其实我叫申静容,姓白是到五曲县改的名,那时我爸娶了后老婆,把我赶到这里来下乡,户口也落到了我一个远房亲戚名下,所以改姓了白。”
外面又重新下起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吞掉了她话里的其他情绪,只剩平静的讲述。
“那是六零年,我刚到五曲县,什么都不会做。不会割稻,不会点瓜种豆,甚至没怎么洗过衣服,不知道要怎么养活自己。”
“收养我的那家人就劝我尽快适应,实在不行,就找个人嫁了,帮我做。然后有人给我介绍了你爷爷,他根正苗红亲戚又多,很合适。”
“他看上我长得好看不要钱,我看上他成分好家里壮劳力多。就这样,我和你爷爷稀里糊涂结了婚,以为能喘口气了。结果你爷爷最讨厌我这种人。”
吴漾微微睁大了眼睛。
吴奶奶垂下眼揉了揉酸痛的膝盖,继续说:“他看不起我,不是给我白眼就是嘲讽我是城里来的小姐,那是很要命的说法,我怕得很,也很不服气,梗着一口气照着其他女人的样子努力改变。”
“六三年火车站招搬运工,大家为了赚点钱,天天都去扛包,他说我扛不起,我就咬牙扛两包,比他还扛得多。本以为他能高兴点了,结果他脸色更难看。家里的油菜籽能打了,生要挖了,我都冲在前面,学着干,铁路上招临时工运石头,我也跟着去,当男人使,赚回来三块钱,给了他当家用,这样他总算不阴阳怪气了,愿意给我点好脸色。”
“那会儿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能平稳地过下去我就算知足。六五年,我怀上了你大伯,九个月的时候在地里就破羊水了,被人抬回去的,难产,差点死在家里。”
“你知道你爷爷当时在干什么吗?别人跟他说了我要生的事,但他没回家,去外面帮人撑船去了,无偿帮忙,别人请他去下馆子,他吃干喝净了回来,连碗水都没给我倒,空着手进房间看了眼孩子,就去睡觉了。我当时就像一滩烂肉,混着血躺在床上,和你大伯一起哭。”
这件事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终于有了点变化,带着颤抖和恨。
“他真够狠心啊!不管我的死活,也不管你大伯的死活,我坐月子连碗红水都没得喝,没奶喂孩子,你大伯差点饿死。我跟他哭跟他闹,想回家,想找人帮忙,但他居然骂我现在就是个跑不掉的没人要的坏分子……”
“六七年,我怀上了你二伯。我其实不想再生,但他喝醉了酒故意……故意让我怀孕的,才一年就又生孩子,对身体没好处,所以那次我又差点难产。但我没再求他。”
“你大伯和二伯都长得像我,你爷爷一点都不喜欢他们。我知道靠他没用了,知道他想打压我,出了月子后,我就厚着脸皮跟人学做生意,每天天不亮就去十几公里外的城镇集市卖点小东西,直到擦黑才回家。”
“有了钱,又有他爸妈哥嫂帮忙照顾孩子,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但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六八年,他不知道听谁说、也可能是他自己认为的,说我和集市上有个男的不清不楚,每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去见那个人,他直接到集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拉走,甩我耳光,把我关在家里打。”
“我受不了被打,闹着要去跳河,要杀了他,他又跪下来求我,请了好多人来说和,镇上的,村里的,还有我后娘。这是求吗?这是威胁,他是想让我看清楚,我是个没人要没地方去的外来人。”
“快到七零年时,我怀了你爸。你爸长得像你爷爷,他终于愿意对孩子好点了,但我实在太讨厌你爸的样子,不愿意喂奶不愿意带。他也不介意,把钱在你爸一个人身上,好像要和我比一比谁带的孩子、长得像谁的孩子会更有出息。”
门外的人无声僵立着,在地面投下短而淡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