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百般巧计入连环
宁承轻说完却又不急,将余下几间屋子的药屉都翻了一遍,找出许多从未见过的药材。
他倒一瓶药丸在手心,拿乌梅、山楂、陈皮、甘草和桂花磨粉混着一滚,对萧尽道:“咱们去将那些晒药童子叫起来,我有事派他们做。”
萧尽不知他又有什么主意,反正都愿同去。宁承轻手捧药丸,微笑道:“各位仙童,方才多有冒犯,我等无冤无仇,绝不会伤各位性命,只是想问一问,这药庐可是谷中人人都能上来?”
众药童都不会武功,也从未见生人闯入,皆面面相觑不敢作答。宁承轻随手点一个,要他来说,那人只得道:“龙牙庐是玄龙谷禁地,除了谷主与少谷主,余人未得允许不能踏足。”
宁承轻料到此节,笑道:“再有,我知道谷中之人如魍魉双煞白不安、乌不咎,岭北人熊曾裘,血狐崔雪映,滚地蛇阎松等人都是服了谷主赐的毒药,这药叫什么?”
药童不敢说,萧尽拔出拒霜随手一挥,如切豆腐般将身旁花圃的竹栏砍去一截。他有意面沉似水一脸杀气,但药童深知自己说了日后下场更惨,只骇得脸白如纸,却仍不开口。
萧尽无奈,向宁承轻瞧了瞧,宁承轻却道:“我知道你不敢说,这些人里我只问你一人,事后少谷主问起谁说的,有人指了你,你便要遭殃。我替你想个法子,我数三,你们一起说,谁说得慢,说得不对,这刀就砍谁的脖子。这样最后只剩说真话的人,大家守口如瓶,都不揭别人的短儿,好不好?那我要数数啦!”说完,他果然数起数,数到三时,众童子忙不迭异口同声道:“一念焚身丹。”
宁承轻笑道:“好,各位诚实可靠,不说虚言,我这里也有些药丸请各位服下。”他走到一名药童面前,萧尽捏开那人下颌,塞了一粒药进去,手腕一抬逼他吞下。
这药不过是补虚养气之用,宁承轻裹了层糖粉,叫这些惯于采药、制药的药童尝不出是什么。众人服下后满嘴酸涩甜腻,心下惴惴不知所措。
宁承轻道:“这是我江南宁家的独门毒药,名叫……甘之如饴丸,服下若无解药,一月后肝胆破裂,苦水倒流,死得痛苦不堪。各位年纪轻轻,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药童们被逼服了“毒药”,心神不定,听他问话再无抗拒之意,都纷纷摇头。
宁承轻道:“既无父母手足,在玄龙谷中想必也非情愿,我这有些银两分给各位,等咱们捣毁玄龙谷,你们便可重获自由,拿了银子或投靠亲友,或做些买卖,去镇上开个药铺营生,都各随意愿。”说罢将手一伸,问萧尽要来银票,取了十张一百两的分给各人。
药童都是谢凤初遣人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儿,充作下人奴仆之用。谢凤初治下严厉,平日稍有不慎,打杀皆是常有,因而人人都对少谷主十分畏惧,此刻听说能得自由,又收了这么多银子,都是心动。其中一人开口道:“公子若能放我出谷,我愿听公子调派。”
宁承轻道:“好,先替他解穴。”萧尽解了他穴道,其余人见有人领头壮胆,也纷纷说愿意。宁承轻道:“既然大家都愿意出去,一切便要听我的。我这有个竹箭机关的图样,你们去砍些竹子来,照图上的样子扎在山道边的隐蔽处,箭上都要抹毒。”他将方才写方子时画下的图纸给萧尽,嘱咐他监督众人干活,随后自己又回药房,琢磨一念焚身丹的解药。
萧尽领了十名童子分开在药庐四周砍伐竹子,削尖做竹弓竹箭。宁承轻画的图样,状似猎户捕猎陷阱,只是小巧许多,一次能发十支小箭,虽杀伤之力有限,但抹毒后只消擦破皮肉便能阻挡敌人。
萧尽武功厉害,性子却温和,对药童们说话也不凶狠跋扈,众人都想万一少谷主指使人手冲上山,他们都难逃一死,索性信了两个外人放手一搏,一起逃出谷去,于是渐渐也将守住药庐当成自己头等要紧的事来做。
萧尽教会几人如何做成一个竹箭机关后,便在药庐外一块凸起巨石上坐着遥望山下。巨石顶上无遮无碍十分开阔,往下俯瞰一目了然。他见大火烧了几个时辰,仍然熊熊不息,好在山庄四周不与山林相连,只将园子房屋烧完,火自会熄灭。
过了半日,终于有人聚在龙牙庐下。萧尽心想,他们定是因为药庐禁地,没有谢凤初的命令不敢上来。宁承轻见天色将晚,也出了药庐走到巨石边,萧尽伸手将他拉上,二人并肩而坐一起望着山下。
萧尽道:“谢凤初为何不下令让他们上来围攻咱们?”宁承轻不答反问道:“这些人,哪个不是江湖上兴风作浪惯了的大恶人,谢重行怕他们不服作乱,像我方才对药童那样逼他们服了毒药,这么多年,难道真的没人敢豁出性命闯进龙牙庐找解药?”
萧尽道:“是啊,他们要闯进来,这些童子又拦不住,毒药也不是说发作就发作,为何心甘情愿为谢凤初效力?”
宁承轻道:“我将几个房里的药屉全瞧了一遍,除了多一个陈皮屉子之外,再无别处暗格,解药本就没有存在龙牙庐里。我想或许曾有不服管束的人闯过药庐,找不到解药反而毒发身亡,谢重行以此杀鸡儆猴,吓阻了后来的人。”
萧尽道:“这些人不比当初青枫山上的名门正派,谢凤初命他们上来擒拿咱们,无人敢不从,山路上小小竹箭怕是挡不住他们,需得加倍小心才是。我在这守着,晚上你去屋里歇息吧。”宁承轻道:“我在这陪你。”萧尽只要他在身边便开心得很,也不撵他去睡,两人靠在一起说些悄悄话。
过不多久,忽见有几个人影摸上山,萧尽目力甚好,又十分警觉,拔刀就要跳下去阻拦。宁承轻一把将他拉住道:“别急,先瞧瞧竹箭管不管用。我制解药还需几日,咱们早晚要睡觉,需得让他们知道无人看守也不能贸然硬闯。”
萧尽听了便又坐下,片刻后只听几声叫骂,想是有人中了竹箭上的毒。
此刻天色已晚,萧尽也不能瞧清是谁,又过一会儿,只听谢凤初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宁公子,萧少侠,谢某以诚相待,请两位来玄龙谷中为家父治病,自忖并无丝毫怠慢之处。宁公子不肯援手,谢某也不强求,天亮后便送二位出谷,谁知你们竟想杀害家父,觊觎谷中药庐灵药,还放火烧我山庄,到底是何居心?”
萧尽道:“他怎么说咱们贪心他的灵药,分明是他想弑父夺权,还想嫁祸给你我。”宁承轻道:“好小狗开窍了一点,知道他心里忌惮老爹。谢重行都已说不想活了,他也不敢亲自动手,可见他老爹平生手段如何歹毒,已成不人不鬼的残废,亲生儿子也不得不假装床前孝顺,生怕他临死之际还有什么心思算计自己。”
萧尽道:“他怕他爹,只消不去送饭,谢重行不早就饿死了,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宁承轻瞧着他,笑问道:“你说是为什么?”萧尽想了想道:“他也没有一念焚身丹的解药,若让谷里那些人知道他没有,连他也性命难保。可……可他方才又叫我杀他爹……怎么也说不通。”
宁承轻道:“这本就是一箭双雕的连环计,他叫人将我们抓来,一是为水月白芙,二是找个借口杀父夺取谷主之位。这十余年来,谢重行卧床不起,自顾尚且不暇,必定无力再制一念焚身丹的解药,玄龙谷徒众年年要服解药克制毒性,今年已将存下的解药耗尽了。谢重行多半知道自己儿子为人,不肯将药方告诉他,因此拖了许久时日,拖到如今,我将当年困扰之事说明,解了他心结,他便再无求生之念。”
萧尽道:“谢重行宁死还是不愿将解药药方传给儿子,难道想让谷中内斗不成?”宁承轻道:“你不懂他们这些人的古怪,一念焚身丹是谢重行控制谷中徒众的手段,可不是他儿子的手段,只能靠老子的毒药挟制众人,终有一日会遭反噬。谢重行是要谢凤初自己想法服众,才能坐稳玄龙谷谷主之位,坐不稳趁早离去,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萧尽自幼丧父丧母,但有左天应悉心照料,孟别昔虽严厉也是长姐如母一般待他,因而从不知世上父子还有如此勾心斗角,表面虚应,内里各作打算的,听过后沉默不语。
山下谢凤初等了许久不见回应,再开口时语气已有不耐,说道:“侵占药庐,火烧庄院这两件事,我尚可不计较,但你二人意图谋害谷主,罪不可赦。若能自行下来就缚,还可饶你们一命,如若不然,谢某宁可毁了龙牙药庐再要你们抵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