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想通此节,并不识破,反觉宁承轻如此真心相托,正是患难与共、相与为命之意。
他道:“我自是如此,你也一样,今后若要行事需得先与我商量,不可再像上次在蛇面阎罗面前自毁自尽,我便得救也不会开心。”
宁承轻道:“我答应了你,定会做到。今日我们暂脱危困,也不能大意放心。那些人中除了温南楼尚有善意,其余人未必肯就此罢休。如今这事已不再是当年恩怨,反倒成了新仇,你我江湖后辈,驳了那么一群前辈高手、名门正派人的脸面,即便不提旧恨他们也要把这面子挣回来不可。”
萧尽道:“温南楼是铁背金龙郭崇举的娇客,若他真能出面调停,或许还有人肯听。”宁承轻冷笑道:“江湖中人都是一副德行,敬你时称你一声大侠,恨你时叫一声奸贼,以武犯禁,皇帝老儿也不放眼里,更何况是一个活得久些的老侠客,不过是借他名声成自己私心罢了。温南楼想做这和事佬,怕也没那么容易。”
往日萧尽听他如此说法,未免觉得一概而论有所偏激,但亲历种种,死里逃生,却也深感要说服众人放下仇恨私欲难如登天。
宁承轻道:“从今起,咱们不可亏待自己。我家中虽有余钱,但一时难以取回,需得先想法弄钱来。”萧尽道:“那有什么难,到下个城镇我去打听城里有几个为富不仁的乡绅富户,劫些钱财来用,你我二人一路吃穿用度绰绰有余。”
宁承轻笑道:“那怎么够,我要的钱,就算你搬空州官银库未必够用,还是一路走一路再想法子。”萧尽听了大奇道:“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难道想置备田庄房舍,买地建家业不成?”
宁承轻道:“我若置备家业,将来你也住得,你说建在哪好?”萧尽道:“你住惯了江南,自然是原来的地方好,可那里已被程老头儿找见,不太安全。倒不如我们再走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去处,能与世隔绝不理会那些江湖纷扰更好。”
在他心中,那两年隐居山谷的日子最为宁静合意,能回去再好不过。宁承轻见他无事遐想,便也陪着他道:“遗世独立,隐逸而居自然很好,怕只怕时时有人打搅。我便要将山庄建在他们平生敬畏,哪怕心里不服,也不敢打上去的地方。”
萧尽道:“难不成你要住在皇宫里?”宁承轻笑道:“怎么,皇宫你就不敢打进去?”萧尽道:“有什么不敢,只要你去我也陪你。”宁承轻与段云山一起时虽也任性,但总有分寸,何时有人肯如此陪他肆意妄为,迟了十多年的孩童心性又被激起,仿若找到一个童年玩伴似的。
他道:“我也不要住皇宫,按说武林之中以少林、武当为尊,但如今这两派数年中未出绝世高手,已有没落之相。”
萧尽心想,少林武当乃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门派,即便当今掌门功力修为不如开派祖师,但也不能说没落,他连少林武当都瞧不上,眼里还有谁。
宁承轻道:“我曾骗蛇面阎罗将水月白芙交给玉衡派掌教玉贞道长余行风。蛇面阎罗为人奸恶狂妄,听了却不敢造次,我们住玉衡山上,岂不有趣的很。”萧尽又想,余行风世外高人,武学精深,人人都已将他当神仙敬仰,门人弟子皆深得其真传,行事为人十分谦和。玉衡派与宁家毫不相干,也没得罪你,为何却要踩人家一头,又竖新敌,正想劝他一劝,宁承轻先道:“不过余行风超脱世外,与我毫不相干,我既不必借他名头庇护,也不用有意给他家的小道士老道士添堵。”
萧尽道:“正是,我们堂堂正正,不怕人来。从今日起,我好好练武,纵不能成绝世高手也绝不让人欺负你。”宁承轻听他这番承诺,内心深处不能对外人道的忧心渐渐淡了。心想他心性简单,为人诚恳,不会胡乱骗人,说出口的自然都是真心话。再说昨晚二人缱绻情动,床笫间不分彼此,都有了从此后互相扶持再不分开的念头,一时喜之不尽,均觉眼前豁然开朗,再也不独不孤。
萧尽喜气洋洋,拉着宁承轻的手就说要去镇上酒楼吃饭。宁承轻笑他无聊,如个孩子一般,得了好处就要吃喝,但也随他。二人来到酒楼,萧尽用昨日那恶汉手里得来的银票在钱庄兑了一百两,可谓巨富,到了酒楼豪放气派,问宁承轻爱吃什么,叫小二尽管捡好酒好菜送上。
宁承轻生怕还有对头留在左近,不便太过招摇,拉着萧尽上二楼靠窗角落坐了小桌。不一会儿饭菜送到,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萧尽在赤刀门时不拘饮食吃得粗略,宁承轻却从小锦衣玉食,二人天差地别,如今同坐一桌低声顽笑,十分快活畅意。
这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宁承轻量窄不善饮酒,浅浅喝几口,低头往楼下长街一望,瞥见几个熟悉的人影,忙叫萧尽来瞧。
萧尽只当又是程柏渊等人和他们同路过来,低头一看,走在前面的三人一个身高强壮,一个瘦小利索,另一个文弱穷酸,原来是盗墓的荆州三杰。萧尽知道这几人一心想找宁承轻要解药,多半是打听到各派正在追讨他,因此赶来瞧瞧能否把人找到。再往后看,萧尽才吃了一惊,跟在荆州三杰身后的竟是血娘子孟别昔。
萧尽当日事出情急点了她穴道藏在巷角,虽自觉周全,事后想起也有担心,如今见她完好无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他对宁承轻道:“孟姐姐怎会和这几个盗墓贼在一起?”宁承轻道:“荆州三贼找的是我,你孟姐姐要找的却是你,但你我在一起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们同路过来找我们也没什么稀奇。”
萧尽听他说“你我在一起已人尽皆知”虽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意思,但十分喜欢受用。
他见这四人,三个在前一个在后,渐渐走出长街,不知要去哪里。宁承轻道:“你悄悄跟着,镇上有好几家客栈,看他们去哪落脚。我在这等你,快去快回。”
萧尽道声好,立刻下楼跟踪。他对孟别昔向来敬服,心知她武功高强,机警敏锐,生怕跟得紧被她察觉,于是只远远尾随,不敢靠近。
他见四人进了一家“云来客栈”,即刻回去酒楼告诉宁承轻。
宁承轻道:“既然他们在这住下,那也不急,等我们吃完再去会会。”萧尽道:“荆州三杰倒不要紧,就是孟姐姐……我不肯回去,她定要用强。上次我虽侥幸胜了一回,这次再要她中计怕是不能了。”
宁承轻道:“是真侥幸,还是其实你刀法已胜于她,不必怕打不过?”萧尽一愣,摇头道:“姐姐是武学奇才,无论短兵、剑法还是内功修为都已至上乘境界,我如何能胜过她。”
宁承轻道:“那也不要紧,你不敢见她就不见,我们换一换,你去见荆州三贼,我见你姐姐。”萧尽奇道:“你见她做什么?”宁承轻道:“我替你问问你义父眼下如何,门中秘录有没有找回来,再替你分辩分辩,她若明辨是非,自然不会再为难你逼你回去。”
萧尽道:“她要动手你如何抵挡?”宁承轻笑道:“我不会武功,她为什么打我?”萧尽道:“上回你用毒对付她,她记在心里对你有了提防,难说会不会先动手将你制住。”
宁承轻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你去找那三个盗墓贼,我有一样东西要你带去。”他叫萧尽会了钞,回客栈找掌柜要来纸笔,再到客房桌上写写画画。萧尽见他画的是幅山景图,寥寥数笔已见形意,峭壁上一只小猿猴攀壁而上挂在树间,这副景象倒十分眼熟。
萧尽道:“这是我们去过的那座山吗?”宁承轻道:“你瞧出来了,是我画得有些相像罢。”说着颇为得意,又在一旁题诗写道:
挂剑行人待摸金,偶随啼猿入杳冥。
云物苍茫断崖石,松柏凝霜老树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