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凝道:“你瞧出那三人门道了没有?”萧尽道:“总之不是赤刀门的人。”法凝哼了声道:“你这样的见识,好幸从小到大有赤刀门的哥哥姐姐护着,放你一个人在江湖上早不知死在哪里。”
萧尽不服道:“难道路上经过的阿猫阿狗你都认得是谁吗?认不出来又有什么奇怪。”法凝道:“那三个人,调戏我的身材粗壮一身蛮力,像干惯了粗活。另一个瘦瘦小小,肩膀内缩,想必练了许久的缩骨功夫,还有个虽不修边幅,说话却算斯文。店伙说他们卖了许多古董珠宝给商人,你还不明白吗?”
萧尽想了想道:“你是说,他们是些盗墓贼?”
法凝道:“江南地界古墓稀少,但商贾聚居,殷富天下,到这里销赃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看他们身上已无大件行囊,言行之中仍要继续南下就十分奇怪了。”萧尽不解:“怪在哪里,也许是得了钱财正要往江南烟花之地享受一番呢。”
法凝横他一眼,萧尽已习惯了,不以为意,反而笑笑。
法凝道:“他们偏往南走,或许要去的地方和我们一样。”萧尽顺势追问:“我们去哪?”
法凝不上他的当,仍旧守口如瓶,只说:“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十二章空堂庭绿幽草长
又过一日,法念备好车马上路,远远瞧见那三个盗墓贼骑马在前面。
法凝要他小心跟着,不可让他们发现。如此晓行夜宿,不断南行十来天,到了一个镇上。三个盗墓贼常在荒郊野外露宿,这时已落在后边。法凝料准他们和自己一路,也不着急。
这日夜间,法念弃了骡车,与法凝一道骑马而行。
萧尽不知他们要去哪里,只好骑马儿跟着,三人出了镇子往东奔驰一阵,远处渐渐显出一片黑影。若说那也是个小镇,可时辰尚早,却没有半点灯火,倒像片坟山墓地。
萧尽心想,难道那三个盗墓贼就是要来盗这里的墓,可这又是谁的墓呢?
他满心狐疑,随着法凝越走越近,等到近处一瞧不禁大吃一惊。原来那黑漆漆,看似墓碑的东西都是断了的墙和柱子,这如同坟山的地方竟是个倒塌损毁的庄院。夜色阴沉,萧尽遥遥一望不见尽头,慢慢往院中小路走去,虽周遭全是残垣断壁,却依稀能想见昔日恢弘。他直道可惜,若这院子完好无损,偌大景致、奇花佳木、亭台轩榭,岂不是人间绝景。想着想着又觉怪异,如此大个院子,缘何毁于一旦,看断墙、山石、树木皆有焦黑迹象,泥土中新草丛生,想必是多年前大火烧毁所致。
萧尽想起前阵子路上那个瘦高老者说的,宁府一家连带当日到府之人上上下下死了几百口,三更过后一把大火将庄院烧了个干净。
难道这里竟是宁家庄园?
法凝一路不肯明说,可到了此地萧尽也有八九分确准。两人将马交给法念,由他解了鞍辔赶去林间放生,再回来一同在废墟间穿行。萧尽走了一会儿,忽觉脚边有东西挨蹭,低头一看是法凝那条叫金角的小黄狗。原来这黄狗乖巧通人性,法凝等人一路走走停停,易容改装它也照旧认得,且不碍事悄悄跟随,走到这里才过来蹭人。萧尽忙抱起它亲热,法凝却忽而停下脚步道:“这是我住的屋子,烧得这么干净。”
法念知道他平日不露声色,重返故地终是怀念,可父母家人早已不在人世,旁人一切安慰尽皆苍白无奈,因此只是静立一旁并不劝解。萧尽自幼无父无母,反倒没有法念的顾虑,张口就问:“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难道以前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吗?”
法凝心中那点刚生出的淡淡哀愁登时烟消云散,没好气道:“宁家世代殷富,一个人住院落大屋又有什么稀奇,少见多怪,我料想那三个盗墓贼今晚要来,你少说话别惊动他们。”
萧尽奇道:“这里烧了十年,难道还有金银财宝留下不成,真有也早被人翻去了。”法凝冷笑道:“金银财宝算什么,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只记挂那些没用的身外之物。”
萧尽心想身外之物虽俗,但身无分文终究难以为继,这小子假清高真讨厌,倒要看看他没钱时怎么办。
法凝当年死里逃生,十年中从未回过故居,离别时只远远瞧见宁家山庄烈火熊熊,热浪如烧在身上,如今故地重返,物是人非,心中五味杂陈。他依照记忆中的路径往正院走去,萧尽跟着他,这里虽也墙倒屋塌,烧剩的梁木家什早已化作炭灰埋在地下,院中却还有一泓泉水汩汩不绝。
萧尽心想这是他爹娘的住处,他不远千里深夜来到,自然是要祭拜自己的父母,也是人之常情,正想着要不要回避,法凝却只瞧了一眼荒废的院子便转身走了。萧尽大惑不解,法凝一路而行再没停留,直到一座假山下才停住。
那假山也被烧得黢黑,多年风吹雨淋早不成样子,只不过比木梁木柱牢固些还未倒塌罢了。法凝走到山石前,侧身往石缝中钻去。
法念紧随其后,二人并未阻止萧尽,萧尽心中何止好奇而已,立刻也跟着进入。假山石缝中另有洞天,从外边却瞧不出来。法念伸手到怀中拿出个火折点着了,光亮照在地上,萧尽见满是灰尘的地面有一道缝隙,歪歪扭扭,看似非人力所为,却被法念一只手插入后往一旁缓缓推开,露出里面黑漆漆的地洞。
法凝继续往下走,三人鱼贯而入。到了底下,法念将石壁上一支火把点燃,那火把放了十年,南方地下又潮湿,点了许久才慢慢燃起一丁点火光。法念举着火把将地下照亮,却是方斗室,迎面有一堵石墙,光滑可鉴,表面刻着个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硕大圆盘。石墙前方是个石台,石台上放着一个木盆,盆边散落着许多黑乎乎的东西,萧尽借灯火一看,都是枯萎腐烂的花瓣,木盆中插着一支枯木,其上枯藤盘绕。他想世上采花插瓶的多见,枯枝栽盆闻所未闻,况且这木盆放在地下无人观赏,不知有什么作用。
萧尽百思不得其解,法凝却盘腿在石台前坐下,一双眼睛望着那盆枯木出神。他想了没一会儿,萧尽已极不耐烦,忽听头顶有人声走动。
方才下来时,法念将地下一块巨石移到入口,即便有人发现缝隙,推开后也不能轻易找到地洞。萧尽见法凝如老僧入定般坐着,索性回到洞口下抬头倾听外面的动静。
地上的人窃窃私语,声音耳熟,果然是那三个盗墓贼。
好色的壮汉声量大,纵使压低声音也十分清晰,只听他抱怨道:“宁家烧了十年,没想到是这副光景,只怕连地皮都已被人翻过,咱们白跑一趟。”
再说话的是那瘦子:“未必,宁家灭门至今,江湖上可听说有什么新近崛起的高手?”壮汉道:“咱们也算耳目灵通,倒是没有这样的人。”瘦子道:“宁家既是药圣,家中古籍藏书岂止万卷,听说其中不少记着普天下的绝世奇术和武功心法。宁家先祖神医启凤仙人游山历水,行遍天涯,将所知所闻尽数记在书册中,宁家的金银财物倒不稀罕,那些藏书才是无价之宝。”
壮汉道:“金银遇火烧了还能留下些,书册怕早成灰了。”瘦子道:“所以我问你江湖上有什么新近崛起的高手,若有人得了宁家的武功心法秘书,哪有不学了在江湖上出头露脸的,十年也足够练成了。既然没有,那就是无人取得。当年火烧之前没人找到,那书阁自然不在显露之处,想是……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