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几次晕去又醒转,事后迷迷糊糊过了几日,萧尽高烧渐退,浑身的伤除了那被火炭烫过处还有烧灼疼痛,其余已开始慢慢愈合。
这一日他睁眼醒来,发觉身上轻松异常,手脚也未被绑缚,连忙坐起。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两个凶僧问不出他来历便将他丢下自行离去了不成?
他想来想去觉得古怪,想了一会儿肚子饿得狠,正要出去找吃的,法念一脚跨了进来。
萧尽一惊,飞身上前想抢出条生路。法念见他扑来,侧身闪过,右掌并刀劈向他受伤的脖颈。萧尽内力虚空,不敢硬碰,只得后退躲避,一下失了先机,让法念横跨一步堵住去路。法念一招将他拦下却不追击,抬手扔给他一个雪白馒头。
萧尽顺手接了,馒头刚出笼,又大又软,实在诱人。
法念道:“不够这里还有。”
萧尽心想前几日药粥也喝了,还怕他什么,三两下吃了馒头。法念将剩下几个全给他,还倒了壶水放他面前。萧尽吃饱喝足再想出去,法念道:“你有吃有喝,行动自在,只不能离开这庙。”
萧尽问:“为什么?”法念道:“我师弟说不能,没有为什么。”萧尽冷笑道:“你们一大一小少在这里扮和尚假慈悲。前几日你将我藏在庙里,我该谢你,可你又酷刑折磨我,两相抵消,便不欠你什么,就此分道扬镳各不相干。”法念道:“我要你不能走,自然有你走不了的法子。”萧尽不服道:“我要走,也有走的法子。”
法念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萧尽见他如此,忽觉腹中隐隐有些绞痛,心想难道这人当真如此卑鄙,在馒头和茶水里下毒?他越想越疑心,抬头见门外一个人影走近,正是法念的师弟。
小和尚跨进殿内,身旁跟着那日撒尿的黄狗,晃着尾巴跑到萧尽脚边转来转去。
萧尽腹痛加剧,疼得古怪,如万针攒刺自肚中蔓延全身,连一寸皮肤也不放过,不消片刻已汗如雨下滚倒在地。他咬牙强忍,经不住锥心刺骨的疼痛,将嘴角咬出血来。
小和尚道:“他求饶服软,愿说自己来历便罢,不肯再多疼几天,将自己浑身皮肤抓烂,死得痛苦无比。”法念站立一旁,道了声“是”。
萧尽痛得浑身发颤,其实身份来历随口胡诌也不要紧,可他一想到那小和尚天人之姿,瞧他如粪土一般,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怨气,不肯屈就,非要与他较劲,宁死也不求饶。
小和尚见他如此,说道:“你再好好想想,于你我皆有益处,法念师兄就在门外,什么时候想通了叫他就是。”说完出去,法念关了房门。
半个时辰后,法念听房里不再有呻吟,对师弟道:“九花鬼针药性猛烈,怕他受不住罢。”
小和尚道:“受不住自会说真话,不肯说定然能受住,你何必操心。”
法念想了想道:“师弟境遇非常人所有,便认定世人多是无耻奸佞、欺善怕恶,生死之前丑态百出,无不屈从求饶,不信也有性情刚硬、行事坚毅之人。”
小和尚道:“你说他是性情刚硬、行事坚毅之人?”
“不,只是他的来历与我们无关,何必用这种手段试他,师弟觉得可疑,将他杀了也不要紧。”小和尚道:“杀他可以,试他不行,我不懂你是心软还是冷血。”
法念叹了口气道:“我心软心硬,冷血热血没半分要紧,只怕……师弟你失了心性。”
“不用你管,你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若没死,喂一颗百穿游丝丸救起来。”小和尚道,“那日夜里他掐住我喉咙,分明是想杀我,如今受这一点罪也是应得的。”
法念劝他不动,转身推开房门,只见萧尽已痛晕过去,双手在地上抓出无数血痕,不但衣衫撕得稀烂,双手臂膀伤痕累累,嘴角更是鲜血淋漓,一张脸上布满冷汗,不知受了多大痛楚,法念守在门外却只听见微微呻吟,不曾有过求饶呼喊。
那小和尚跟着进来,法念探探萧尽鼻息,说还有气,他便转身走了。
萧尽直到深夜才醒转,醒时窗外漆黑,屋中一灯如豆。他支起身子,只觉手脚酸软虚脱,好不容易挨到门口,倚在门上稍作休息,却不防门未关紧,一跤跌进院里。
他近日受尽磋磨,少有饱食,身体虚弱不堪,一时竟爬不起身,微微抬头,瞧见眼前一双穿着僧鞋的脚,再往上看,正对上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萧尽心道这小恶僧薄情寡性、心肠歹毒,偏偏又长了这么一张好面皮,可谓人不可貌相。这人深夜站在院中,不知道又想什么法子折磨我,不如趁大和尚不在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他鼓足力气突然暴起,扑向小和尚将他一把抱住往院墙撞去。萧尽身负武功,此刻却如市井流氓打架一般,心里只想滚那小和尚一身泥,让他死得和自己一样狼狈。
如此滚了两下,小和尚伸手想将他推开,他却死抱住不松手。
两人撞到院中枯树后停下,小和尚挣脱不开,问道:“你干什么?”萧尽道:“要你死。”小和尚道:“我死了,你难道还想活着?”萧尽道:“你先死了,管我活不活着。”
他腾出一只手去掐小和尚的脖子,想看他濒死苦苦哀求之色,谁知对方竟不挣扎,只拿一双眼睛瞧着他,几近窒息之际,忽然泪光闪过,一道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萧尽一怔,心道这小子竟然不会武功,我杀了他和杀鸡宰羊有什么分别。于是将手松了松,问他:“你哭什么?”说完不由自主想伸手替他拭去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