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实在是不想睡觉。
不知怎么的,她最近常做一个梦。
梦中,她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呼唤,那呼唤忽近忽远,使她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眷恋。明桃可以肯定,这眷恋的感情绝不来源于她,她也能听出这人呼唤的并非她的名字,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引着前行。
那声音的语调极为深情,仿佛在叫心爱之人。
渐渐地,她眼前便会浮现出一座古寺,巍峨沉默地立于山巅。
这寺庙占地极广,看得出曾经的恢弘气势,雄伟壮观。只是如今却变得破败无比,廊上结满了蜘蛛网,木头透出腐朽的痕迹,连块牌匾都没有,底下大门也在颤颤巍巍地摇晃。明桃盯着这座白雪覆顶的建筑,怀疑它下一秒就会被压塌。
耳边传来铁门来回晃悠的吱呀声,她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得到这扑面而来的寒风,还能闻到腊梅的芬芳。
只是四处环望,庙前空地,偌大的山顶上哪有什么梅树?连棵草都没有。只有她一人,和寺前一块石碑两两对望。
那石碑有她半身高,被积雪层层遮住。
她突然生出强烈的好奇心,想扫去上面的落雪,看清楚上面刻的字,于是犹豫地踏出一步。
只是,每每等她的手就要触碰到那层落雪时,她便会惊醒过来。
这段时间,她无数次被那一声声呼唤拉入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中,却每次都在同样的时刻惊醒。
她讨厌那永远都看不清石碑字迹的感觉。
明桃点燃一盏红纱灯,轻声推门而出。
顾月之吩咐来照顾她们的丫鬟不知去了哪里,晚风院中万籁俱静,只听到院外传来的潺潺水声。明桃下了台阶,看向院子正中的水缸。
那里面垂着一些茎叶枯黄的荷花,深秋时节,早已不是花期。大概白日里顾府的下人们清理了一些,仅剩的几朵浮在水上,被月光照得有些凄凉。
她将纱灯攥得更紧了些。
从前在金鳞楼时,自己的房前也总会摆一盏这样的灯。
她的三个师父中,明折是最严厉的,因为护国将军的身份,他也是最忙的,往往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来到金鳞楼后,她其实是被二师父与三师父拉扯大的。
最开始被明折捡回来时,她还很小,不到一岁。二师父和三师父怜她幼时失恃,每晚都会在她的房内点盏灯,以免她晚上一个人怕黑。
被明折知道后,他们俩连带明桃都被训斥了一顿,两位师父不知是如何被训斥的,总之明桃是被强令夜晚在院中扎马步,不许睡觉,直到练到不怕黑为止。
三师父和师父大吵一架,最后继续我行我素,只是好歹退了一步,虽明桃早已不再怕黑,仍每晚在她的门口放一盏不点燃的宫灯。
二师父悄悄告诉她,若是实在怕,便想想门外的灯,就像他们总在那里一样。
明桃知道,虽然明折表面装作不知,但其实是默许了。默许的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对二师父和三师父的尊重,而是因为她做到了他要求的事——再不怕黑,且马步能稳稳扎一天不动。
因此,这盏灯在不在,他也就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明桃吸了吸鼻子,沿着一路来的木桥慢慢走着。
桥下传来潺潺流水声,鱼儿被她的脚步声给吓走,又被纱灯的柔光重新吸引回来,在她脚边一块水域围着打转,可爱极了。
她觉得有趣,正想回屋拿几块糕饼喂它们,忽地看到一抹身影闪过了前方的月亮门,匆匆往外而去。
明桃灭了纱灯,悄悄跟了上去。
那身影速度极快,穿着顾府丫鬟的衣裳,正紧贴着晚风院前的花墙行走。她头垂得极低,却不影响她视物快走,显然是对顾府的构造极为熟悉。
明桃眯眼,细细回忆起来,白日里见过的顾府丫鬟中似乎没有这么个背影的。不论如何,先上去看看究竟。
几个闪落间,明桃已经跟着她到了一座院落前。
这院子几乎已经接近顾府外墙,偏僻冷清,看起来颇有些年头,院墙四周甚至长了些杂草,牌匾的字在暗夜中模糊不清,明桃仔细看了许久才认出,竟是平湖二字。
照林逢春说的,这院子里住的便是顾明远?
明桃翻身上墙,看到正屋中只有些微弱的亮光,并未听见有人的声音。再看刚刚的丫鬟,已经不知何时钻过了杂草掩盖的狗洞,绕到了正屋侧边的窗户旁,正拿着手在窗纸上破洞,仿佛是要偷看。
明桃屏息,在墙头飞速走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她身后,如猫一般俯下了身子,顺着她的眼神一起向屋内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