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榆明显是想到了,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还是忍不住骂出了声。
沈景川朝谢明榆看了一眼,“你脚程快,先去燕都,探寻一番。”
谢明榆看了沈景川一眼,明显有所顾虑。
沈景川看出了他那点顾虑,“没什么,好歹我也是当朝太子,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敢。”沈景川说着说着便咳了两声。
谢明榆眉头皱了皱,沈景川却不容置疑,没在听谢明榆的话,转身上了马车。
谢明榆对此也不再犹豫,对身后的苍术说了句,“照看好太子。”马鞭狠狠一甩,骏马如离弦之剑疾驰而去,尘土在马蹄下翻涌,他的心跳随着颠簸愈发急促。
转过山道时,燕都城楼的轮廓刺破灰蒙蒙的天际,城门口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只见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带着面纱的少年带着一队人马正有条不紊的巡查。
谢明榆翻身下马,打算混在人群中踏入城门,却没想到那少年走到了自己面前,一脸谨慎的看着他,“燕都已封城,少侠还是离开吧。”
谢明榆看着面前少年的脸,总觉得那里有点熟悉,却总也说不出来,拿起腰间的令牌,递给他,“我是朝廷派来的。”
少年看了谢明榆递来的令牌,嗤笑一声,没在管他,将令牌扔给谢明榆转身走了进去。
谢明榆也知道少年的不屑来自何处,将令牌收好,从城门口拿起面纱带上,刚进城,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与腐臭混杂的气息铺面而来,街道两侧的商铺大多紧闭,偶有几家杂货铺开着半扇窗门,老板戴着浸过药水的药巾,警惕地大量着路人。
本该喧嚣地集市变成了临时搭建地医棚,竹帘后不断有呻吟声传出,裹着白布地尸体被匆匆抬出,却不见有人啼哭,恐惧似乎早已将人们地情绪抽空,或者是,他们早已习惯死亡。
“这位郎君,请留步。”街角有人拦住了谢明榆地去路,“现在全城戒严,您看着不像染上疫病的人,最好不要去那边。”
谢明榆垂眼,将腰间令牌又亮了亮,“奉皇帝之命,查燕都疫病。”
那人不知听见了什么,脸色立即低沉了下来,不再拦他。
谢明榆没有放过那人的表情转化,却也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疫病的阴影愈发严重,街道上,人们步履蹒跚,青黑的疫斑在肌肤上蔓延,像是阎王刻下的印记,就等着无常将他们带走。
医棚中,大夫摇头叹息,“药材早已耗尽,药方还未研制出来,只能用些土方子勉强拖延,我们真的顶不住了。”
身旁的人却不依,抓着大夫的手,“陈大夫,我已经命人去隔壁荆都收购了,而且朝廷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了,再拖延些时日,肯定能有办法的。”
谢明榆垂眼看向那人攥着陈大夫的手,指尖泛着青却并非疫斑,而是攥得太紧的血气淤塞。
陈大夫长叹一声,竟要朝那人跪了下去“知章,真的不是老朽不愿救,实在是没办法了,现在就连甘草都要三钱一两,这药罐子低下,埋的都是白骨啊!”
那位被叫做知章的人急忙伸手直至了他,眼眶红着,却仍强撑笑意,“陈老别跪,您这是折煞我,我昨夜便查人从黑市买了两车药,今晚便要到了,您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您且在撑两日,现在燕都实在是找不到医术比您高明的人了。朝廷的人……”
“你别说什么朝廷,他们要真想管我们,怎得现在还没看到影子。”
苏知章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确实,他一直用朝廷来给燕都的人压下慌乱,但眼下他们明显已经不再相信。
陈大夫看了苏知章一眼,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谢大人?”杜若端着药罐从外面进来,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走上前去,虽然那人带着面纱,但怎看怎熟悉,就试着喊了喊。
谢明榆垂眼看向杜若端着的药罐,罐沿凝着的药渍里,竟掺着半片枯黄的人参——这在燕都断药三月后,已是天价的救命物。杜若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谢大人别声张,这是老爷拿传家玉佩换的。”
陈大夫一听是朝廷的人,匆匆行了个礼,便借口需要照看后面的人远离了这里。
苏知章没有看他一眼,反倒是问起了杜若,“你怎知道他。”
杜若老实回答,“在京城之时有过几面之缘。”她观察着苏知章,补充道:“应当可以算作小姐的朋友。”
苏老爷这才将眼神放在了谢明榆身上,“既是桑宁认识的便跟我来吧。”
苏老爷引着谢明榆绕过医棚后巷的残垣,青石板缝里钻出几株蔫黄的蒲公英,被疫病折磨得没了生气。行至育婴堂旧址,木门半掩,十来个孩童挤在积灰的供桌下,最大的不过十岁,小脸蜡黄,见着苏知章,怯生生拽住他衣角:“苏夫子,今天……有吃的吗?”
苏老爷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倒出几粒泛潮的糙米:“衙门发的赈粮,掺了槐树皮粉,能顶饿。”孩童们攥着糙米啃,碎屑簌簌掉在青石板上。谢明榆喉头发紧,瞥见供桌后堆着几具裹白布的“小尸骸”,布角渗出暗红,心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下。
“这是……”谢明榆声音发颤。苏知章背过身,袖口擦了擦眼角:“三天前没的,疫病专挑孩子狠。刺史府说怕疫气扩散,不许入土,家里的人又不忍心将他们烧了,就堆这儿……”
谢明榆猛地攥紧腰间令牌,指节泛白。苏知章却突然按住他的手,将他拽进断墙后的暗室:“大人看这个。”暗室墙上挂着幅褪了色的《燕都舆图》,朱砂笔圈出三处红叉,正是疫病最重的区域,“这些地方的井水,都被疫气侵了,染病的人七日必亡,可官邸的水井……”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刺史府,“偏生清澈无事,您说,这疫病怎就专挑百姓家?”
谢明榆猛地攥紧腰间令牌,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发颤。他望着《燕都舆图》上朱砂圈出的三处红叉,又瞥向苏老爷颤抖的指尖,虽未开口,紧绷的下颌线、陡然沉暗的眸光,已将猜到的“疫病专挑百姓”隐情,悄然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