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父子入狱最开始是巡抚叫人带去质询,听说是挖渠的文书有些错漏,后面竟就没放出来,个中细节父子两个也不曾提起。
“此番究竟缘何至此?挖渠之前已向上头请示过,又是无主的田地,怎么会横生枝节?”许革音见他微微偏头,不大想提的意思,顿时也有些着急,“爹爹此时又何苦瞒我!”
压低了声音循循善诱:“将嫁的四少爷是礼部主事,又是今年的巡盐御史,大爷也手握实权,女儿可以帮上忙的。”
讲到这里,声音里已有些颤抖。高攀者本就仰人鼻息,再仗人势,已经是将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踩了。
许士济点点头,却道:“祝四正春风得意,未曾听说品行上有太大错处,许是可托付之人。此番不得已而为之,未必不是一桩好事,至少你不必受牵累。”
又道:“察见渊鱼者不祥,你如今又入虎口前路不明,此事更不该掺和。”
“爹爹!”他这是不愿透露详情。如此固执,许革音又恼又急。
空荡的幽廊有脚步声回响,先前将人带进来的小吏远远催促道:“时辰到了。”
“婚期定下了吗?父兄恐不能送你出嫁,你只管经营好夫妻关系,不必挂心我们。”许士济深深看她一眼,叹道:“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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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了两日后,这是许革音回府后才得知的消息。十分仓促,也不曾宴请。
已在一个府里,婚仪当日便安排了一顶喜轿,装着新娘子在府里绕了几圈,抬到厅堂里拜堂。
小轿在府里绕了八圈,竟也耗费了一时辰,停下来压轿,帘子打开,牵红另一端被递进来。许革音握住,起身的时候眼前发黑,头脑昏涨,膝盖一软,肘下及时递过来一只手将她托住。
细长的指骨藤蔓一样延伸开来,缠绕裹覆,在肘弯里捏合。
又在她站稳后迅速撤走,像是退潮,动作毫不拖沓。
许革音下意识道谢,随后抿抿唇——没人教过她婚仪时随意说话合不合规矩,刘妈妈提前一天回了吴县,没来得及交代这些。她原是想等到礼成再走,许革音没点头,大约还是怕姑母后面听刘妈妈说起来的时候难过。
握着牵红,有时站歪了被丫鬟拽一下,多数时候许革音只能从盖头底下那一小片的视野里盯着旁边人捏着同一根红绸而曲起的嶙峋指节,和底下起伏的正红衣摆,亦步亦趋。
糊里糊涂拜完堂,丫鬟将人领进房里坐下来,脑袋上的凤冠有些沉,许革音挺着腰,头也不敢低。
迄今为止许革音都没有见过四少爷,只听说过是个十分端正的郎君,且在朝中也是春风得意。
手心出了点冷汗。到底是新婚,难免紧张,又想着不知道四少爷喜不喜欢她这个样子的。
大奶奶送来的两个丫鬟站在旁边,也一样沉默着。静默的每时每刻都格外漫长,许革音嗓眼发干,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未曾进水的缘故。脑子里混沌琢磨着新郎官也早该回来了才对。府里不曾大办,一家人在前院简单摆了个席,未见得比平日家宴好上多少……他还会来吗?
许革音只觉得腰疼、腿疼,头也疼,甚至因为许久不曾挪动,从小腿漫上来酸麻。
直到意识已经昏沉,才听见门外有动静。门被推开,两个丫鬟好像刚启唇唤了声“少爷”便被制止,退下去将门带上。
晚风鼓进来,许革音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清醒了些。小腿上的酸麻一阵阵涌上来,像是冰霜,一寸寸冻结,攀至她的腰腹心口。
新郎在桌子前停了一停,不久许革音从盖头下有限的视野里看见一支玉如意,稳而缓慢。视线随之升高,瞧见红袍上精细的暗纹,往上的革带上的纯金祥云扣,再到胸前的团龙纹样,一寸寸扫过凸起的嶙峋喉结、光洁的下颌。
盖头后翻,落到凤冠上,带起的微风扑在耳际,许革音同时接到了新郎官睥睨下来的视线。
——冷然的审视。
室内突有一阵凌乱的响动,夹杂着一声惊呼。门口守着的两个丫鬟齐齐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怎么、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