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他惯性的答案是,我们没有关系。智械族跟同族以外的碳基生物,无论从精神世界还是生命观念上,都不能相互理解。最优解就是,没有关系。
他望着阿妮那双粉色的瞳孔。工作室的白色灯光渗透进她的眼眸里。他将一直忽略的命题放在眼前,能够成为智械的拟态兽跟其他生物不同。她能了解、能剖析,甚至能创造。
“你是智械的管理者。”他回答,“当然也是我的管理者。”
阿妮道:“哎呀……倒也没错,你是我的所有物。但只是你的躯体,是我正大光明抢过来的私人财产。”
天使的眸光定了一下:“正大光明和抢是可以联合使用的吗?”
阿妮冲着他眨了下眼:“对你可以。”
天使:“……”
按照他博览群片的经验来说,这完全是……在引诱他。
在故意地引诱他。
“那我的,”他异常地犹豫了一下,“躯体之外的东西,你如何看待。”
“哇哦,从智械嘴里问出这样的话,还怪可爱的。”阿妮笑眯眯地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准备好了么,我要开始了哦。”
器械包裹住他的机体。在阿妮面前的光屏上,是开发程序体现出的瀑布流般的数据,有一条触手延伸出来,末端卷起来,轻轻勾住天使的发丝。
他沉默地注视它。粉色的柔软末端从发尾向上攀升,轻如点水地碰到了他的脸颊。
“你的传感器维持在非常低的水平,完全达不到开发程序预设的数值。”阿妮道,“这种感受不到刺激的症状有多久了?”
触手拂过他的脸颊,碰了一下天使银白的眼睫。他不闪不避,只是长久不动地看着它,视线似乎穿透粉色触手的影子,望到光屏后模糊的人影身上。
“从你离开之后。”他答。
阿妮指尖的动作停了一下,她说:“好吧,那我可能对你确实负有一点责任。”
她没有说是哪方面的责任,天使也绝不追问。两人总是有划清界限、不要深度纠缠的默契,曾经是为了各自的立场,但在天长日久成为惯性之后,这种回避,似乎是为了……让对方先承认。
至于承认什么,仿佛又成为一个只有阿妮和他才明白的谜题。
机械助手将磨损的相关元件换掉,但受制于驱动程序的掌控,他还是维持了过度平静的冰冷感。直到阿妮伸手推动测试数值,将那个小小的进度条向前方拖动了一截——
天使浑身僵硬了一下。
他的仿真肌肤传回鲜明的感受。机械助手的钳制,“血肉”被禁锢的压抑,还有一缕能摧毁他神智与理性的香气,幽幽地从那条无害的触手身上散发出来。
它没有一点攻击性地抚摸他。但这一次,他不能再观测凝视,不能再无动于衷。天使感受到一股积压已久的焦虑和恼怒,那像是一座沉在海面之下的冰山,伴随着触手滑过脸颊的触感,这种感受跟一种“得不到”的欲望纠缠在一起。
人类空虚的欲望,在冰冷的机械上得到复写。
“这是正常人类的水准。”阿妮记录数值。她镇定得就像个完美的管理员,仿佛他只是她的所有物、研究案例,或者说,只是一台精密仪器。
天使的负面情绪在此刻没能完美地隐匿进水下。
阿妮看着他的脸,忽然道:“你好像不高兴?”
“没……”触手伸过来勾起他的下颔,天使的声音霎时静了一息,说完,“有一些。”
阿妮继续拖动进度条,她指尖进行着轻微的动作,目光没有挪开,跟天使对视:“说说看?”
这是新的引诱。
天使精准地辨识然后一脚踩了进去:“你对我的机体珍稀爱护,感谢你。你对我的意志视而无睹,请你放尊重一点,不要把我当做道具和仪器。”
他突然挑破成为上下级以来两人之间的隔膜,阿妮也不假装公事公办了,她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道:“现在不合你的意吗?”
“是你离开潜航舰之后从没有找过我。”忍耐和坚持抵达了某种临界点,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想恢复正常,我理解。”
“什么叫正常?”阿妮道,“哦,反正我们在小黑屋里做得昏天暗地那阵子就是不正常对吧?”
“你对自己弄坏的地方不闻不问。”他道,“不是在回避自己的错误选择么?”
“请你不要用反问句。”阿妮理直气壮地说,“我会误判你的情绪。”
“误判只是借口。”他说,“你玩腻了。”
“我……”阿妮居然语塞,她马上道,“我只是去陪产……你不能生孩子的,这是既定事实吧!”
他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