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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3页)

在商周时期的甲骨文中,已经出现了“来”和“麦”这两个字,应该都是指麦类作物,当时古人可能用前者表示小麦,后者表示大麦。而在《左传》中,也有“周子有兄而无慧,不能辨菽麦,故不可立”的话,说的是春秋时期晋国的贵族选择立谁当国君的故事,周子的哥哥因为分不清豆子和麦子(言外之意是没有生活常识),不能被立为国君,因此要选择周子来当国君。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当时麦子在北方的大邦晋国已经是一种重要的农作物,普通人都应该认识。

从这些文献记载分析,在距今3000多年前,小麦肯定已经传入中国,并为人所熟悉了。因此,小麦最早传入的时间,还要再向远古上推,这就需要考古发现来帮忙确定了。

目前中国北方出土小麦遗存最早的地点在山东胶州,只出土了一颗,通过碳十四测年,那颗小麦的年代为距今4450年前。可是胶州地区向东南方就是东海,属于中国沿海地区,从地理位置看,那里比中原地区、西北地区离中亚更遥远。因此,学者们还不清楚,为什么目前发现的最早小麦遗存会出现在山东沿海,而不是中原地区或者西北地区。或许是因为那个时代中国北方地区都有小麦种植了,只是种植量少,各地很难留下遗存,刚好胶州留下了遗存。小麦作为植物,是一种有机物,容易腐烂,很难长期保存在考古遗址中。又或许,那颗小麦的年代等信息有问题。

从时间上看,欧亚草原带东部在距今5000多年前接受了小麦这种农作物,作为草原上畜牧生活的一种粮食补充。这个时间应该早于南方的中原地区。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小麦向中华大地的行进路线上,欧亚草原带是重要的中途站点。小麦从中亚向北先传入阿尔泰山区,进而扩散到欧亚草原带的东部,之后南下到中原与草原交界的北方山区,比如阴山山脉和燕山山脉一线,最后翻越山区进入中原地区。

抛开胶州那颗有疑问的小麦不谈,距今4000年前或稍晚一点儿,中原地区、西北地区都出现了小麦的踪迹。其中在青海、甘肃和新疆东部的几个遗址中出土的小麦,年代测定结果都接近了距今4000年前。因此,从小麦东传的路线上讲,草原带固然是一个重要的站点,而新疆也许是另一条小麦输入路线上的站点。

小麦是农作物,它更容易在从事农业的人群中扩散。相比家马与马车技术、青铜技术受到草原人群的追捧,小麦更受新疆南部的绿洲人群的青睐,每一个小绿洲都是一处农业的田园,期盼优良农作物来提高产量。从中亚出发,只要小麦能够成功越过帕米尔高原,就进入了塔里木盆地。盆地内部虽然是沙漠,但是南北两侧分布着一连串的绿洲。小麦继续沿着绿洲一站站向东,进入甘肃适合农耕的河西走廊,再向东,就抵达了中原地区。这样的路线,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丝绸之路”。

一旦跋山涉水进入中原地区,小麦就邂逅我们那些擅长农耕的祖先和广阔的易开垦耕地,中华大地很快迎来了小麦的时代。小麦“反客为主”“后来居上”的大戏正式上演,比如在有着“八百里秦川”美誉的关中平原。

渭河是黄河的重要支流,在秦岭与黄土高原之间流过,向东注入黄河,渭河冲积形成了肥沃的关中平原。那里地处暖温带半湿润气候区,土壤松软,渭河及其小支流的充沛水量给灌溉提供了保障。关中平原是北方地区一块重要的农耕区。

早在仰韶文化时代,距今约6000年前,关中平原上的古人就从狩猎采集经济过渡到了旱地农业。当然,在仰韶文化时代,关中平原的主要粮食作物是粟和黍,此外,南方的农作物水稻竟然也在这一地区“才露尖尖角”,有所种植。在陕西渭南的一处遗址中,发现的稻米颗粒占了所发现粮食颗粒总量的14,可见水稻也是当地的重要农作物之一。仰韶温暖期温暖湿润的气候环境是水稻北进到关中平原的幕后功臣。

不过在距今3700多年前的二里头文化遗址中,小麦虽然已经出现,但出土颗粒只占粮食颗粒总量的不到1%,只能算是当时古人的一种“零食”。几百年后,在中原地区的遗址中,出土的小麦颗粒已经占据粮食颗粒总量的10%~20%,仅次于粟和黍,坐上了粮食作物的第三把交椅。到西周时期,在北方地区出土的小麦颗粒数量和出土比例已经仅次于粟,远高于其他农作物,稳坐粮食作物的第二把交椅。到东周时期,小麦的种植在有些地区已经成功反超了本土的粟,比如前文所说的渭南的遗址中,不仅发现了小麦遗存,而且数量惊人,小麦颗粒占了出土粮食颗粒总量的80%以上。

伴随着小麦“攻城略地”,水稻在关中平原则逐渐败退。水稻种植需水量大,它能够一度进入北方地区,凭借的是比粟和黍更高的产量。现在小麦的产量可以与水稻相提并论,而且需水量少于水稻,更适合在北方地区广泛种植,水稻也就在竞争中逐渐败下阵来,退守南方地区了。

终于,到秦汉时期,小麦坐稳了北方粮食作物的第一把交椅,中国古代粮食格局从“南稻北粟”转变为“南稻北麦”,且一直延续到今日。

绵羊和黄牛:我们是来做牺牲的

在中国成为文明古国的前夜,有两种重要的动物携手与小麦一同来到了中华大地,它们就是绵羊和黄牛。

驯化的家绵羊最早出现在西亚,又是西亚!人们简直要怀疑,1万年前是不是有外星人降临西亚,教给了远古人类开采矿产和驯养动物的外星科技?制造出如此科幻剧情的当然不是外星人,而是农业革命。

就在农业刚刚诞生的距今1万年前,家绵羊诞生于西亚地区。从世界各地的家绵羊基因型分析,家绵羊的演化可能出现了不止一次驯化事件。或者说,在西亚首先驯化了家绵羊后,它与野生品种也曾经有过若干次基因交流,并持续被人类驯化。其中的一个家绵羊基因型,在东亚绵羊中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自东向西在绵羊中所占比例逐渐降低。因此,科学家推测,家绵羊在东亚也发生过一次驯化事件。这个家绵羊基因型与西亚的家绵羊基因型是不同的。

目前中国最早的家绵羊骨骼出土地点,可能要算前面刚刚谈到的阿尔泰山区通天洞遗址了,那里出土了大量的绵羊骨骼,以及一些小型哺乳动物和鸟类骨骼。结合发现的小麦颗粒,我们可以猜测,距今5200年前早期的草原人群是通过混业生存的,农业、畜牧业、狩猎与采集并举,以适应草原和山区的自然环境特点。

然后,在距今约5000年前的甘肃东部和青海东部的遗址中也出土了家绵羊骨骼。到距今4000年前,中原地区的多个遗址中都出土了家绵羊的骨骼。所以,中国家绵羊的扩散可能是从西向东的,大概在距今5000年前或者更早的时候,古人把西亚的家绵羊带到了中国境内,然后在本地,远道而来的家绵羊与这里的野绵羊杂交,并经过驯化,形成了东亚的家绵羊类型。

距今4000年前,中华大地上的家绵羊就已经以这种东亚家绵羊类型为主体了,只有少量家绵羊是西亚类型的。从甘肃、新疆等地考古发现的家绵羊骨骼分析,西亚的家绵羊可能与彩陶技术、青铜技术类似,也是从欧亚草原带传输过来的。

说完了羊,我们再来聊聊牛。驯化的黄牛最早也出现在西亚吗?这个答案只能算半对。

在我们祖先的家牛分类学中,黄牛是指牦牛、水牛之外的所有家牛,主要包括普通牛和瘤牛两个种类。普通牛的驯化的确发生在西亚,时间大概在距今11000年前,出现得非常早。瘤牛这个种类一般认为是在南亚的印度河河谷被驯化的,时间上比普通牛的驯化晚了差不多2000年。顺便说一句,“高原之舟”牦牛是在中亚被驯化的,时间上略晚于普通牛的驯化。

另外,近期中国学者在黑龙江发现了距今万年以前的牛的骨骼,牛的牙齿、颌骨上有凹槽,似乎是驯化造成的。如果这个发现得到证实,那么中国东北地区就是一处黄牛的起源地,而且时间上不比西亚晚。不过,牙齿和骨骼上的凹槽也许有其他解释,不一定是驯化造成的。考虑到西亚是农业的最早起源地,人口暴增,粮食剩余充足,具备驯养大型动物的物质和技术条件,现在学者们仍然秉持“西亚是黄牛最早的驯化地”的观点。

抛开这个存疑的起源地不谈,距今4500年前,黄河流域已经出现了家养黄牛的踪迹,看起来黄牛来到中国的时间比家绵羊晚。最早发现家养黄牛骨骼的遗址主要分布在甘肃东部、河南北部和中部一带,因此黄牛传入中国的路线可能与绵羊是一样的,都是沿欧亚草原带而来,毕竟沿途有充足的青草可供牲畜食用,草原人群对于畜群管理和利用也经验丰富。利用化学元素进行的食性分析,中华大地上的第一批家养黄牛以吃碳四类植物为主,也就是当时北方主要的农作物粟和黍,也许古人用打下来的粟和黍的茎叶来喂养黄牛。

分子生物学家曾经对在新疆、青海、内蒙古所发现的考古遗址中的黄牛骨骼做古DNA分析,发现所有的样品都属于普通牛,不属于瘤牛,这说明古印度的瘤牛可能要更晚进入中国。而且这些样品绝大部分是来自西亚的黄牛基因型,只有少量可能来自东北亚,这说明东北亚也发生过黄牛的驯化事件,类似于家绵羊来到东亚后又经历的驯化事件。

与家绵羊有所不同的是,黄牛进入中国还有一条西南方向的路线。瘤牛在印度河河谷得到驯化后,在南亚、东南亚传播,然后从云南进入中国,再继续扩散。在云南大理美丽的洱海里有一处银梭岛,岛上的远古遗址中曾出土过黄牛骨骼。

绵羊与黄牛携手走入中华大地,不仅给我们的祖先提供了肉类、奶类食物以及毛皮御寒材料,还改变了祖先的文化习俗。

我们知道,猪是中国本土驯化的动物,从距今9000年前开始,在中华大地上的很多遗址中,古人都以猪来祭祀和随葬,偶尔也使用狗,这是另一种本土驯化动物。到距今4000年前左右,遗址中开始出现用牛和羊进行祭祀与随葬的现象,并且越来越普遍。看上去在古人的心目中,外来物种牛和羊的地位要高于本土驯化的猪和狗。到商代,这种祭祀文化上的“动物歧视”更加登峰造极了,商代有两种高规格的祭祀礼仪形式—“太牢”和“少牢”。“太牢”是商王一级的祭祀,必须牛、羊、猪三牲齐备;“少牢”是卿大夫一级的祭祀,只用羊、猪两牲。所以,如果对几种动物在祖先心目中的地位进行排序,从高到低依次是牛、羊、猪、狗,黄牛的地位最为崇高。“牺牲”二字的偏旁,都是“牛”字,就是因为牛是最高级的祭祀品。商朝人流行占卜,黄牛的肩胛骨被用来做卜骨。在当时的手工业生产中,黄牛的骨头是重要的材料,用于制作骨器。再到后来的春秋战国时期,随着铁制农具的出现,力气大且性情温顺的黄牛开始被用于农耕劳作,成为农民的好帮手。

文明硬币的两面

至此,在距今5000—4000年前的中原地区,中国古代所谓的“五谷”—粟、黍、菽、麦、稻,全都齐备了;所谓的“六畜”—狗、猪、牛、羊已经出现,马正在北方草原扬蹄驰骋,鸡可能正在南方地区啼鸣破晓,这两者稍后会进入中原地区。

这些重要物种中,麦、牛、羊、马都来自西方世界;极为重要的青铜技术、马车技术来自西方世界,同样重要的彩陶技术也来自西方世界。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把安特生等人曾经提出的西来说重新拾起,拍拍尘土,摆上学术的供桌呢?

从逻辑和史实上,我们都不能如此武断地支持西来说。正如上一章我们谈到的,中华大地的北方祖先驯化了粟和黍,并在距今7000—5000年前沿着草原带西传,让亚洲西部与欧洲的古人也尝到了小米和黄米的滋味。狗和猪这两种家畜起源于中国,它们同样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扩散到了欧亚大陆的其他地区,包括西方世界。

如果仅仅因为一些物种和技术的输入,就认定中华文明是“西来”的,那么在这样的逻辑下,根据古代中国向外输送物种的史实,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西方文明是“东来”的。

那么,本土说就正确了吗?我们的文明是本土产生并繁荣起来的,即使没有外来文化(包含物产、技术等)的输入,中华文明仍然会结出硕果、辉煌灿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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