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的青颦换上繁复华丽的祭司服,仪态端庄,眼眸微垂,看起来圣洁而美丽。
彼时已经身为王后的红萼亲手为妹妹戴上了具有象征意义的金羽发簪,同时,也宣告着她被铐上了禁锢的枷锁。
灵族的大祭司,首要职责不是同君王传递天地之感,而是守护不死圣树,通过不死圣树来占卜预测灵族的未来。
守护圣树的大祭司往往囚于高塔,不与他人互通交流,只待灵王授命或是重要典礼,才能走出高塔。
在真正成为大祭司之前,青颦以为自己可以忍受一切,承担起重任,做一个万民敬仰的大祭司。
可日复一日的寂寞和痛苦,终于在三年后的某个夜晚击溃她。
她发疯似的扯下金羽簪,乌黑顺长的秀发瀑布般倾泻下来,人影在幽黑谧静的高阁里一边走一边脱下沉重的华服,直至身上只剩下纯白的里衣。
她施术冲破封印,像只自由的鸟儿般从高楼一跃而下,并在此刻决定逃离双月湾。
可惜,青颦未能如愿,她灵力透支很快就被穷追不舍的神风卫逮捕归案。
大殿上,新任的灵王眉目温和,他念及青颦是王后胞妹又是初犯,大发慈悲给了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青颦已然厌倦,她决意被判逐出灵族。
她要去找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帝王,她要为自己肆意而活。
年轻的王后怒不可遏,她大声诘问:“青颦!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吗?你身为大祭司,就理应承担起你身上的这份责任,效忠王室、守护灵族千万子民,你以为这是儿戏吗?”
“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我绝不允许你就这样自甘堕落!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你根本就不清楚,不要为了那点幼稚的情绪葬送了你大好的前程!”
姐姐红萼的怒气非但没有敲醒青颦,反而让她更加坚决地要去往人界寻找挚爱。
“姐姐,我受够这种孤独的生活了,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座高塔,不想做什么大祭司了。我知道是我不对,算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她挺直了脊背,蹙眉含泪,眼睛里写满了决绝。
“好、好、好。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不肯听我的劝告,那你的事,我也不再插手,一切全权交由王上处置罢。”
红萼被气昏了头,即刻甩袖而去。
很快,她便为她的忤逆,付出了万分惨痛的代价。
灵骨被一寸寸抽离,体内充盈的灵力也随之渐渐流失。
她忍着疼,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既然选择了背叛,就必须承受与之相应的惩罚。
抽骨结束后,青颦艰难地抬头望着那块如玉石般温润剔透的灵骨缓缓融入了不死圣树,散发出温暖的光芒,她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从今以后,灵族再无青颦此人,只有凡女柳絮。”
拜别过父母,青颦拖着自己满身伤痛的躯体离开了双月湾。
*
恍惚间,二十多年过去,再回忆往昔,青颦不禁失笑,心中苦闷犹深。
她反复问自己,当年负气出走,为自由,为一个人,为一颗真心,值得吗?
值得啊,当然值得,有什么不值得的。
曾经,在责任和自由之间,她选择了自由;在亲情与爱情之间,她选择了爱情。
想要的,都被成全,她有什么资格、又有何颜面怨说一句不值得呢?
只是可惜,荣宠半生,仍不抵红颜老去,人心易变。
这些便罢了,她性子固执桀骜,向来不肯轻易低头认输,哪怕让人看了笑话,她也一定直着腰板儿啐回去,不会任谁欺负。
却可怜她幼子无辜,八岁那年,一场无情大火,竟被烧得个面目全非,留下满身可怖疤痕,毁了一双眼睛,又砸断了腿。
重伤未愈之际,疼痛难忍,小皇子每每夜间啼哭,无助绝望地喊着:“母妃,母妃,救救我,我好疼、好疼啊……”
那一刻,青颦再也无法抑制,转而悲恸大哭,泪流不止。
“慕儿——我的慕儿啊!!!”
要叫她如何不心碎呢,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却偏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她情愿被火海吞噬的是她自己!
先失君恩再折子嗣,皇城上下无不叹息,深宫里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柳妃娘娘福薄命浅,今后怕是也逃不过一个疯癫痴傻、幽禁高墙的凄凉下场。
不成想,被他们看作是走到穷途末路的人,竟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