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伍文学

第 37 章（第2页）

“所以你是故意接近我们的。”明蘅恍然大悟，“可是后来韩管事带了大夫去找了你们好几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你们的大夫说我阿娘除了身体衰弱，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是不是当真看不出。况且，你们来了那么多次都看不出我们有什么问题，我说了你们会信么？”春枝低下了头，“我想，我至少要找到些东西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谁知道这一等，没有等到春枝找到证据，只等到了许家来灭口的人。

“我早早看到那些人过来，就知道不好，拖着阿娘躲进了芦苇荡里。但其他叔伯都来不及叫醒他们了……”

劫后余生的春枝看到了迟来一步的韩长生和逝川，跟着他们找到了七王府。但她不知道韩长生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到底谁想要他们的命。

直到母亲眼见得快要不行了，她想去城里卖了明蘅留给她的令牌，却听到了当堂会审的消息，也听懂了七王府和许家之间的对立。

她决定来赌最后一把——赌明蘅他们和许家道不同，赌他们一直来那荒村是真想帮他们。

“春枝。”春枝娘轻轻换了一声，让春枝把她扶起来。

她端端正正给明蘅磕了个头：“王妃娘娘，这都是我们自己的报应罢了。”

春枝惊叫道：“娘，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我们当家的在干什么。他们是在帮我们东家——就是许家——探私贩的商道。”春枝娘不眨眼地看着明蘅，“娘娘，我是识文断字的。我爹原本也有个秀才的功名，可惜家中太穷，支撑不住他继续科考了。”

“他找了个馆坐，把我拉扯大了以后嫁给了春枝她爹。春枝她爹只是个庄稼汉，但我们一年到头也算安稳有口饭吃……直到后来，断云岭战乱城破，家没了家，田荒了田……一家人总不能饿死，她爹就和兄弟们一道去了东家那儿替他们探路。”

“我知道这都是要受杖刑甚至受绞刑的大罪，我……我甚至也知道我们东家并不是在买卖些茶叶、丝绸之类的东西。春枝说东家给我们下毒了，一开始我没信，后来我当然信了。可是我们……我们一直在助纣为虐，不是么？轮到我们自己了，这就是报应。”

春枝娘泣不成声地咳着，把春枝扯到跟前喘息着说：“娘娘，你是个善心人。我是活不成的，到了地下跟我爹娘、跟春枝她爹团聚，我不怕。我只怕春枝一个人在世上没了活路，求你收下她，让她喂马扫地都行，只要给她一口饭吃。”

明蘅只觉得上林苑那股血腥气又在这破庙里蔓延开来。她抬起头，破庙里的神像早就荡然无存，目光所至只能看见被碎裂的破瓦片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又低又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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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屋子住……”春枝娘颤抖的手摸了摸春枝的头，“春枝他爹一直说东家仁厚，说开春他身体好些了，再出去做活，咱们攒攒钱给东家点个长生灯……”

“他没有等到开春，我们一道出来的叔伯一个个都没有等到。我们都说是穷人命苦，怪得了谁呢？”春枝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里渗出了鲜血。

春枝扑到母亲身前，用袖子拼命擦拭着她嘴角的血沫：“娘！娘别说了！”

春枝娘的泪水混着血沫淌下来，血和泪混做了同样的悲怆，她执拗地继续说道：“直到……直到那天，东家来了人，一家一家地闯进来。我和春枝躲在芦苇荡里，亲耳听到他们说，‘这些没用的药渣子早该清理了’，留来留去做什么？”

“许家要卖延年散，又要改它的方子来让人买得起，这毒药随意改了，一两天就吃死了人那可怎么得了？所以他们一天天拿我们做药人来试，拿我们的命来试！”春枝娘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纸血书高举过头顶，“民妇不敢多求，只求替那些念着东家恩情的冤死鬼们讨个公道！”

周遭百姓和学子们的怒骂声有如惊雷炸响。有些脾气暴地，也顾不得这是高官权贵，指名道姓喊起了许家作孽。

许东楼不自在地扭开了脸，像是想要逃避这一切，许远山在这样的怒涛中却不为所动。

他仍是十分平淡地说道：“这不过是一面之词。除了这两人，既无物证，又无人证，岂不是她们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

春枝突然从母亲的身边站了起来，高喊道：“我有！我有证据！”

她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那纸包的边缘已经有了些磨损的痕迹，她前行两步跪在母亲身边，小小的手和母亲一样把这纸包举了起来：“这是我从你们配药的院子里偷的！上头还有你们许家药铺的印，我能带你们去他们在荒村配药的地方，他们收拾不干净！”

明蘅静静地看着许远山两兄弟。

带她们娘俩来这里，她不是没有犹豫的。

所以她问春枝娘：“你既然知道是谁害了你们，难道不想报仇么？”

春枝娘又是哭，又是笑：“娘娘，那是朝廷一品大员的家。我们这些人，命比草都贱，他们要我们生就生，要我们死就死，我们有什么可想的？”

可是没有人的命比草贱。

没有人的命应当比草贱。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