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正助的任务,是跟着一个名叫石头的明军伙夫,负责送饭、打水、清理阵前壕沟。
石头是个河南口音的粗汉,一开始不怎么搭理他。
但几天后发现这日兵不仅懂规矩,还肯干活,不偷懒,便渐渐与他说起了话。
“你是头个不哭不求饶的倭兵。”
石头笑着说:“大多数投降的,一开始都吓得像娘们。”
田村低头不语。
他的确不哭不闹,但内心却翻江倒海。
他每天看着那些和自己一样投降的日兵,有的适应得很快,有的在夜里偷偷自缢。
田村正助不理解他们为何不等命运落定,却选择提前跳船。
他也不是认命,只是……他还想活着。
京都仍未陷,明军仍未退,战争像一锅煮不烂的饭,一直咕嘟着,咕嘟着。
前线战斗还未停止,幕府军的抵抗很激烈,日本以举国之力守卫京都,这场京都之战,已经成了日本的国运之战。
半个月后,田村正助已能讲一口夹杂着丹波口音的明话,能听懂石头的笑话,也知道火器怎么装填,壕沟怎么排水。
再后来,明军内有人考核辅兵,挑选“忠顺、识字、能用者”调入“辅卫营”,也就是军中的杂役卫兵,允许佩刀,但不得参与杀敌。
正助通过了考核,被编入一个由降卒、伪军、翻译组成的营组。
他第一次穿上明军的甲胄,拿到一把钝刀,站在一个明军小旗前接受训令。
从敌人,变成杂兵。
他在这个身份里,待了一个月。
火器轰鸣的日子变成背景音,烧伤的手臂结痂,雨后的壕沟长出新草。
田村正助不再想回丹波,也不再提起父亲。
他只是把甲绑得更紧,腿绑得更实,日升则巡营,夜落便巡岗,做一名真正的士兵。
不问立场,只为活着。
他已经是明军的一个影子,没人再认出他曾是京都守军的一员。
有一次,夜巡时他听到两名新兵交头接耳,说:“那个看门的‘小倭’,据说以前杀过我们的人。”
另一人说:“听说他现在是军中最稳的守夜卒,从来不睡岗。”
田村正助站在树下,静静听着,没吭声。
他不在意别人怎么说。
他只记得石头曾拍拍他的肩说:
“你活下来了,将来打完仗,我给你找个媳妇种地去。”
田村正助没回话,但那一夜,他难得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是足轻,也不是俘虏。
他坐在屋檐下,喝着茶,远处是麦田。
他梦见自己老了,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