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不好意思,您要找谁?”
护士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眉眼如画的清冷女人轻轻摇了摇头,向来沉静幽深的冷眸染上了一丝细微波动,她忽地抬起了薄薄的眼睑,隔着繁多密集的人流,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方向。
护士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您在看那里吗?那里应该是外科住院区。”
黄泉看了她半晌,低声自语:“整座医院都已经被感染了吗?”
“女士,您在说什么?”护士微笑问道。
“不,没什么,谢谢你。”
黄泉改口道:“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她了。”
护士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工作习惯传达了祝福:“好的,女士,希望您看望的病人能早日康复。”
“病人吗?”
独行于银河的【自灭者】垂眸淡道:
“不,她不是病人。”
“我与她之间存在的唯一关联,大概就是——我们都以【黑洞】为太阳,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将一同跋涉于,那条淙淙河流中。”
俳句短诗般的袅袅余音消散在了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当护士猛然间清醒过来,却发现眼前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通常意义上,医院是最能见证生离死别、人情冷暖的地方。
人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是物理上的死亡。
病床上的老人身上插满了管子,身躯早已瘦若枯骨,只剩下一口气在苦苦吊着。
病床旁,男人红了眼圈,女人在抽泣,年幼无知的孩子尚且不知道何为死亡,依偎在父母怀里,两只圆滚滚的眼珠四处张望,无知无觉地经历着人生的第一场告别。
见惯了生死的医生推门而入,看着心电图归于一成不变的寂静,听着病人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冷漠地宣布:“家属记得来填一下表。”
如天使羽翼般洁白无暇的红十字建筑内,每日回荡最多的,不是上帝的殷殷救赎之语,而是死神镰刀锁链的嗡鸣。
每一个悲伤的故事,每一个绝望的前奏,如无孔不入的涓涓细流,渗透进有机生命的人生。
第二次,是在熟人的记忆里死亡。
当孩童长大成人,这一场悠久古老的告别,注定只能埋藏于记忆废墟,就像渴望飞行的鸟儿,注定要脱下那件无用的黄金衣。
“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墙影交错,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飘在半空中,向她发问。
正在研究医院地图的黄泉抬起头,即使大白天面前出现了一道没有影子的孤魂野鬼,她的脸上也不见丝毫意外之色,仿佛对她而言再正常不过。
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觉得,你呢?”
天元回答:“我曾经觉得人类很可怜。我们被迫与异族相恨相杀,撕扯千年,我因此立下抱负,要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我和友人渐行渐远,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现在回想,我又何尝不是呢?当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不过也是一介可怜之人。”
黄泉认真地倾听着。
天元又说:“我的灵魂漫无目的地漂泊着,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很快就要消散于世上。可我仍然痛苦不堪。”
“渐渐褪去自身的色彩吗……在我残存不多的记忆里,我还记得一位优雅端庄的忆者,她和你的生命状态几乎相同,只是她没有失足跌落那条河中,我给不了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可以给你一个确凿无疑的回答。”
黄泉问:“你的诉求是什么?”
“我吗……”
天元说:“沉眠之主的使者啊……如果可以的话,我请求你,褪下你的刀鞘,结束我的苦难。”
黄泉却避而不答:“能让我拔刀的理由,从来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