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翎把林听安置下来后,为林听看诊的大夫便巴巴主动跑来了,比起给徐姚两夫妻漫天要价,他不仅不要钱,还是一日三次叫妻子把药煎好了送来的。
林听住在段翎的家里,心里算是安稳了,虽然他自那日带她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见人影,但她一日六次按时喝着药,不到两天人就痊愈了。
她好了之后,勤快地把家中重新打扫一遍,就连墙缝儿里的土都抠仔细,抠干净,还翻出一袋发霉的面,以及灶台上不知道治什么病的药渣。
原本依翎灿州规矩,年及十三岁,林听就要开始近庖厨,以便煮羹烧饭,更好地侍奉公婆丈夫,但她还没开始学,就被扔到逐城了,现在连怎么生火怎么烧水都不会。
段翎走的时候没给她留下干粮,林听饿得受不了,用井水冲了点面,搅拌成糊糊,加了点受潮的盐,也吃得津津有味。
面是细面,从她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吃过,虽然发霉了,她还是觉得味道很好,有一股小麦的香气。
又过了三天,那袋细面即将见底儿,林听都舍不得吃的时候,段翎回来了。
他一身狼狈,雪白的衣裳染着脏污发黑的血,短剑的凹槽里都是凝固的血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房内点着灯,林听匆匆推开卧房门,喊:“三哥”,不由得一愣,才想起他把林听自己撂在家里五天,没饿死真是谢天谢地。
养孩子,果然是天下第一麻烦事。
“三哥,你回来了?你,你饿不饿,我,我给你弄,弄点吃的。”林听猜段翎又去杀人了,她不敢问,悄悄把目光偏开。
林听这么一问,段翎才觉腹中有些饥饿,若是换做平常,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倒头睡到明天,再去寻觅点吃食就是,现下竟然有些饿得难以忍耐了,于是点头说:“好。”然后进了里屋。
林听闻言,立马来了干劲儿,就举着灯,哒哒哒跑去厨房,没一会儿,端着两个碗进来。
段翎挑眉,就是烧火也要点时间,一不见炊烟二不听水沸,她的饭这就做好了?
林听进来,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羞赧招呼他:“三,三哥,来,来吃饭。我,我晚上也没吃,吃饭,和,和你一起,我,我厨艺不好……”
段翎往碗里一瞧,是两碗糊糊,用水泻开了,瞧着就没什么食欲。
也是,深更半夜生火未免费时,开水冲些面糊吃应付一下充饥也可。
他没多想,捞起勺子吹了吹,塞进嘴里一口。
生面味,霉味,井水的涩、冰凉,在他口中交织融汇,构成了一首催命曲,直冲天灵盖,再回荡到五脏六腑,绵绵不绝,悠长浓郁。
一咬,糊糊里还有未搅拌开的面团,突然爆炸,黏在他的牙齿上。
林听正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灯下期待地看着他。
段翎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她也只做这两件事,而且每次只数到五就重新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习惯,顿觉无趣,他随手掰断一块树枝,仍下去,砸中林听的脑袋,她捂着头茫然向上看,段翎就冲她扬了扬下巴:“你一直这样不无聊吗?”
林听摇摇头:“不啊,三哥,三哥你整天,整天躺在树上都不,不无聊,而,而且,我以前在家,就,就这样……”
她说完,又重新数起头顶的飞鸟:“一,二,三……”
“嘿,你还跟我比起来了?你跟我能一样吗?”他心如枯槁过一天算一天,能在逐城活到现在已是强求,她才多大?小小年纪就这么混日子还得了?还是将她送去打算盘靠谱些,读书他还得倒搭精力。
他这话林听不知道怎么辩驳,当即有些惶恐地站起来:“三,三哥是嫌弃,嫌弃我什么都,都不做吗?我,我这就去,去打扫房间。”是她太懒惰了,整日坐着,要是三哥因此厌弃她,将她赶出去可就不好了。
“省省吧你,天天擦,那么点儿破地方你一天要擦八百遍,灶台都教你擦得反光了,”段翎打断她要起身的动作,轻咳两声,抱起肩,“可别说我对你不好啊,我呢,善心大发,准备将你送去于记粮行当账房学徒,怎么样?到时候你就能自己赚钱了,还能学点有用的东西。”
他虽未明说,表情却带了三分不易察觉的骄傲,眼神往林听脸上瞟,浑身上下都写着我难得对你这么好,快感恩戴德称赞我几句让我舒舒心。
林听大惊,没想到他是在计量这件事,下意识脱口而出:“女郎怎么能抛头露面?”她话一出,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果不其然见段翎脸色黑了,急急改口,“我,我做不来。”
“你,你怎么会死呢?”林听哑然。
段翎对她抓不住重点十分恼火,此事难道重点在他会不会死上吗?
“对,我会死,也许死在明天,明年,后天,后年,我左不过要死近几年,这人世间的一切早就令我厌烦至极。”他说完后,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没想到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说了这番话,自觉示弱,又不好再跟她吵什么,转了身,再次背对她了。
总归他若是死了,饿死的是林听,不是他,他到时早就高高兴兴和家人在地府中团聚。他的亲人都死绝了,仇人也死绝了,了无牵挂,这日子不就这么过吗,看他什么时候过够了,思念难敌,脖子一抹就解脱了。
林听听到他说不想活了,心里先是一片茫然,她想不通三哥明明整日看着笑嘻嘻,十分洒脱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心思,随即想到他住在破房子里不多加修缮,不攒钱,在树上一躺就是一天,这可不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活法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