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最后一名小太监,太医来到他面前,发现其面孔惨白,冷汗如鬓,哆嗦得不像话。
而他一只手揪着另一只手长袖的动作彻底出卖了他。他还频频往侧上首的某个位置上看。那上面坐着一位寡言少语男人,仿佛他才是真正的帝王。
秦太医:“小公公,请你伸出手来。”
那太监垂着头,眼球飞快抖动,身子僵成了一块石头。
刘勍是内侍监的大总管,宫里上下两千多名太监,不能全认识,但还是觉得那小太监面熟,思量片刻,认出了那是自个儿底下的一名八品宦官。便上去问他:“你是专司传膳的小六子?”
小六子战栗着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敢把手拿出来?”
小六子道:“奴、奴才……该死,奴才……”
刘勍道:“莫不是袖子里有什么东西?不好意思拿出来。”
宫里规矩森严不假,但也有胆大包天的奴才,善于偷鸡摸狗,尤其是繁忙的宫宴之中,偷拿一两个金杯、玉筷藏在身上,查都查不出来,过阵子再拿到宫外卖掉换钱,更多的是贵人们席面上的膳食要撤下去,宫人看着可惜,顺手揣了点在兜里想自己享用,这种事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刘勍也是从底层小内宦爬上来的,所以才揣度是这个缘故,也是有心为那小宦辩白几句。
偷拿东西的罪过远远低于毒害皇帝,可不论那小六子是因何不敢将手拿出来,他都是要拿出来的,这一遭,打死也逃不掉了。
崔太后脾气火爆,疾言厉色,猛拍了一下桌面。同时,御林军侍卫虎目一瞪,纷纷按上了腰中的佩剑,打算上来对那小宦动手。
小六子被逼得无处可退,心知今日必死无疑,他唰地转了个方向,往拿处膝行过去,爬到一张紫檀大坐案前,大哭起来:“王爷!王爷救我啊,您说过万无一失,奴才才敢这么干的!”
宋无忌身后一双侍女俱是双目一凛,上前半步,预防小六子突然对摄政王做什么。即便已有了心里准备,桃七还是免不了惊诧。
乌泱泱跪地的一群人都抬起了各自的脑袋。有人大惊失色,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如同大祸临头。这幅戏码已经很明显了。那个太监就是真凶!而他,又是受宋无忌支使的!
且观那正主。宋无忌坐着,将腿脚微微放平,姿态愈显散漫。一下,一下,极有规律扣着手中的檀珠。从小皇帝中毒开始,他便几乎不发一言,似乎置身事外。这种事发生在谁头上都是塌天大货,只有他轻描淡写,但他这幅反应,并没有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宋无忌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胳膊动了两下,紫金袍袖微微抖开,连同身后的下襟,铺散在绸面坐垫之上,浓墨重彩的一道身影,将众多文官武将衬得如同土鸡瓦狗一般。
他是纵贯于大岐朝野之上的一股强权,横亘在众臣心底里的一根毒刺。舐痈吮痔之徒对他极尽谄媚,清正刚直之臣对他横眉冷对。而这朝堂之上,大多数还是以自保为第一要义之庸人,只能避其锋芒,不敢言语。
见他阴谋似暴露,即将大祸临头,不少人是乐见其成、幸灾乐祸的。
面对小六子几乎明示的指控,他眉头都没有蹙一下。“万无一失?”宋无忌笑道,“此等把戏,为何当得起万无一失四个字。”
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语,便是不承认的意思了。崔太后起身,对待这个男人威严又警惕:“摄政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无忌捏着檀珠,摇了摇头,淡笑不语。
“王爷一定要救我啊,是您晌午将这个纸包给我的,让我……让我撒在袖子里,再趁着上御膳时撒进碗碟之中,我不想死啊!”他吼叫着,颤颤巍巍从袖子里取出什么东西,凑得愈发近了,要往宋无忌面前递过去。
冬囚朝前两步,挡在小六子与宋无忌之间。那姿势,那眼神,都是在防着小六子近距离暴起,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那是一张带有折痕的纸包。上面还留有淡淡的白色粉末。
李院正眼明手快,上去就把油纸抽走了,手上还带着动物的皮做的手套,防止残余的毒素沾染皮肤。
“退下。”宋无忌命令冬囚。
冬囚听令,回到原位。桃七打量主仆二人,想,冬囚果真武艺高超,宋无忌带冬囚进来正是这个用途,他知道宴上会出事吗?真是走一步算五步。那自己呢?宋无忌要让她桃七演一出什么戏?
崔太后质问:“贱奴,那是何物?给哀家说清楚。”
“那东西,奴婢也不知道是何物。是摄政王给我的呀,奴才所作所为都是王爷指使,求太后宽容!谋害陛下并非奴才本意,奴才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饶命啊!”小六子涕泗横流,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
桃七倒觉得小六子的演技着实很好,情绪拿捏收放自如,如果能像兖王一样窝囊地挤一泡热烘烘的尿出来就更完美了。
一名身着正四品红褂子的右佥都御史忽地高声道:“回禀太后,今日祭祀大典结束时,微臣出了常极观,见到此公公在殿前与摄政王交谈。所述亲密,不知说了些什么?不少大人都见到了那一幕。”
又是一样有力的佐证。道道惊疑不定的目光都射了过来,然而,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男人还是那副不闻不问的超脱模样。
许久过去,无人敢发一言,连太后也阴沉着脸坐着,小皇帝只敢在刘勍身后,惶惶然用眼睛观察着一切。
满殿安静得好像没有活人一样。
“哦?说的话既然亲密,怎么又不知所说的内容,大人前后脚的两句话,岂不是自相矛盾得很?”
终于,有人开口了,一干大臣向那人望去,发现居然是为陛下催吐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