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一身紫金重袍,开襟两侧绣着的不是仙鹤飞禽,不是亲王的蟒纹,更不是武官的雄狮走兽,而是日月纹。睥睨天下的皇者也要仰视的日月,正是他朝服上唯一的纹饰。
男人古井无波地屈膝坐着,却有几分威风凛凛,年仅而立,已戎马倥偬六七年,身上带着遮掩不住的煞气,恍若只要有这样的一个人在,只一个人,就能把满殿所有人都拉入一片血腥战场。
“摄政王这是何意?”太后转身看向他,不怒自威。
宋无忌随性地弹了一下桌案上的金杯杯沿:“若陛下已经好转,不妨在此处配合太医和下面的人调查一番,也好尽早查清是何人下的毒。”
太后凝眉,尚未说什么,又是丽太嫔插话:“自然须查清是何人下毒,可陛下万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摄政王担待得起?”
“丽太嫔!你今日多嘴得很。摄政王,是哀家管理后宫无方,教个后妃在前堂指手画脚了。”崔太后再一次制止丽太嫔,丽太嫔和崔太后是婆媳,又是同住在深宫的妇人,长久形成了默契,有些话崔太后不方便说,都是通过丽太嫔的口传达出那意思。可今日对话的是摄政王宋无忌,丽太嫔便有些不够格了。
“太后娘娘言重了。”宋无忌坐着向太后一揖,不假辞色。
丽太嫔面露委屈,却也只能讪讪闭了嘴。
崔太后道:“可到底陛下的龙体是最要紧的,虽暂时脱离危险,但回寝宫安歇总比留在此处好些。”
“不过是晚些时候回去歇着,怎么就耽误了陛下的安泰呢?”宋无忌淡淡看着面前的桌案某处,“所谓决情定疑,万事之机。过了今日,陛下该十七了,是该见识见识如何断案捉奸,以正我大岐法纲律令。”
刘勍忧心小皇帝的状态,劝道:“王爷何必如此严苛。陛下即便要学,也不急于这一时,这时耗费过多心神,身子骨经不住折腾,岂不是本末倒置。”
宋无忌仍不客气地道:“刘内监,若要将陛下送回宫里安歇,那是不是需要有人护送陛下离去呢?”
“那是自然。”刘勍道。
“那你怎知,随陛下回去的人里面,没有那下毒的宵小呢?”
闻言,群臣俱是心田一震!这么多臣子在下面,其中不乏刑部中善于查案的,却没有人想到这一层。亦或是想到了,也无人敢当出头鸟提醒一句。
按理说送皇帝回去的,是老内监刘勍自己,以及皇帝寝宫——麟德殿的内监和宫女。这些人可谓是皇帝在深宫大内最信任的贴心人,如果这些人里面出了一个内奸,那小皇帝简直是随时处于烈火烹油之中。
小皇帝听了此话,成了一只惊弓之鸟,挨紧了最熟悉的刘勍,四下环视着,看谁都像是看那个要害自己人。
刘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安抚了他两下。对宋无忌赔笑道:“王爷言重了,麟德殿里都是用了多少年的老人儿了,家世和来历都清白着呢,绝不会有对陛下不忠之人。”
“刘内监,此言差矣,即便是你,在没有洗脱嫌疑之前,也不能离开一步。”宋无忌一锤定音,彻底阻断了皇帝回去的理由。皇宫大内,暗藏刀兵罗网,其余人不能离开,那小皇帝更不能独自回去了。
“这……”刘勍已无话可说。
“摄政王所说,也有几分道理。”崔太后道,望向面色还有些惨白的小皇帝,“陛下身子还撑得住否?”
小皇帝看看太后,又望了一眼坐着的摄政王,他虽然是君,可那偏偏两人是他最畏惧的,只好将目光投向刘勍。
可刘勍才被宋无忌噎过,不敢再劝皇帝留下来。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让小皇帝自个儿拿主意。
纠结半晌,小皇帝低声嗫嚅了一句:“朕……都行,没事的……”
见皇帝谨小慎微的窝囊样,桃七都在心里叹息了一句。可见主少国疑、挟天子以令天下,都不是一句空话。一个被架空权力的年幼皇帝,只有被权臣和干政的后宫支使来支使去的份儿。即便快要成人,也被磋磨得瞻前顾后、少了主见。
“陛下,且坐着瞧吧。”崔太后似乎胸中已有了计较。
御林军在小皇帝毒发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将太极宫四面围起来,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看这架势,是要耙地三尺,不将下毒之人揪出来不罢休了。
跪地的列位大人中,魏渭塘摸了两下刺痛的膝盖,看了一眼周围,也就身边的同僚颜衎能说上几句话,虽然交情不深,但他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嘀咕:“瞧这情形,咱们一晚都甭想回去了,我的老腰哦。颜大人,可否快向太后娘娘求个旨,让我等先起来。”
“要求,魏大人自个儿求去。”颜衎斜着白了他一眼。魏渭塘想舒坦,自个儿不去说,却让他来做出头鸟,想害死他吗?且魏渭塘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快要虚脱,也是因为他好色女色,年过半百了还在一房接一房地娶小妾,身子虚是必然的。朝野上下都知道他这德性,何人不笑话他。
“不求就不求,白什么眼啊。”魏渭塘嘟囔了一句,又想到了什么,啧啧感慨,“还是谢相他老人家高明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索性没来。早知道我也告病在家歇着罢了。”
“谢相是什么人?你我这样的,哼!敢不来吗?”颜衎蔑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