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昱……”
天子和亲王的对视,竟是天子先向后退了一寸:“你是,在赌气?”
这是给了楚王一个台阶。
他仍然盯着楚王:“婚姻大事,如何还能玩笑。”
“儿臣并非玩笑。”楚王立刻说。
现在,也非赌气了。他在心中轻笑。
“父皇为什么会以为儿臣是在赌气?”
他还用着平常的语气,似乎丝毫未曾察觉皇帝的怒意,就像寻常的儿子在与父亲商议家事:“江氏陪伴儿臣四年有余,给儿臣新添了一子一女,生育有功。她又守分知礼,从来不曾主动与人起过争执。心胸宽广,看视大郎二郎一如亲子,时常与我提起,劝我多去关照。贤明大义,劝阻李氏为她父亲求情。这不是正是父皇想为我选的‘贤良’女子?”
见皇帝眉心拧得更深,他还是未有所觉一般,甚至笑着说:“她又曾是康国公府的人。儿臣娶了她,朝堂内外,谁也不会再以为儿臣还对宋家怀恨。父皇也正能安心了。”
——天子一定要他再娶新妻,也正是想让他的新婚事盖过“楚王杀宋氏”,不再让宋家难堪。
天子果然眼神微动。
但他开口,却是一叹:“这……不妥。”
“为何不妥?”楚王忍耐。
“你能念起你皇祖母,这很好。”皇帝叹息,“可江氏在宋家不过侍女,出身何其微贱,许你封为侧妃已是破例,如何还能当得起你的正妃?这实不妥。这也太委屈了你。”
楚王几乎冷笑出声。
委屈了他?
“她早已不是侍女,如今,身份更不算‘微贱’。”
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他抬起眼眸,依旧忍耐:“她妹婿弓宁新任广昌副都护,勋正三品上护军。弓宁年幼失恃,侍岳母华氏为母,已给其妻和岳母请了封诰。江氏已是三品淑人之女,身份虽不比公主的女儿,亦不比丞相、尚书之女,一个寻常皇子的正妃,也还能当得起。”
他不要高门显贵朝廷重臣家的女儿。他不会与丞相、尚书结亲。
他只是一个寻常皇子,想娶自己愿意的人。
皇帝却勃然作色:“原来你早在这里埋伏起朕!”
“儿臣不敢!”楚王终于起身。
他闭了闭眼睛,俯身行下大礼:“父皇明鉴:江氏之妹定亲时,弓宁只为六品校尉。他能得封上护军,两年来,所有功勋皆为实绩,绝无作假。父皇可以派人细查。”
他抬起头:“征八王子一役,弓宁身中数箭,几乎丧命,至今左肩、左臂、右背伤痕仍在。”
这是用血肉成就了天子功业的将士。
没有真凭实据,皇帝不能再质疑他的功绩。
他也知道,他的这个儿子,不会为了私心,替谁抢夺他人的功勋。
面前的臣子,更是从军十二年来,数次用性命替大周开疆扩土的功臣。
呼出一口浊气,皇帝起身,绕过桌案,向儿子伸出手:“快起来。”
他叹道:“有什么话,咱们再说。成婚本是喜事,别闹得不高兴。”
“父皇。”楚王顺从地站直身体,看清了皇帝眼中的动摇。
他便再以情分尝试:“其实,身份高低又有什么要紧,那年云家外祖才是五品郎中,父皇还是封了母亲做贵妃……”
“那怎么能一样!”皇帝脱口说,“那只是贵——”
——只是贵妃。
只是妾。
并非正室。
所以可以随意册封,随意待之。
楚王脊背冰凉,心口也凉。寒意似是在他头顶降下,又似在他脚底升起。
是啊……当是如此。
太子和齐王这些人对他和母亲的羞辱,“野人”“贱人”,当然也是父皇心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