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些冰来。”南燕雪对乔八说。
将军府上买冰都是用在吃食上,冰湃过的面皮、米皮吃起来叫人不知肚饱,桌上已经用冰镇了一碗桑梅汁在等她。
梅子酸得鲜亮,调了一勺郁青临春末时熬桑葚蜜膏。
“他兼了夫子的活计,怎么还叫他做这些?”南燕雪这话说得平淡,但小芦听出了质询的口吻,忙道:“郁郎中下料,我看火,这饮子做起来便捷,梅子、蜜膏一熬就得,郁郎中把桑葚蜜膏留下了,以后我给将军熬。”
南燕雪端起那桑梅饮啜了一口,实在酸甜爽口,一口口将冰饮子喝尽时,余甘子到了屋前轻轻叩了叩门,她要给南燕雪请安。
南燕雪一般都是免了的,不过今日正好也要交代一下置办的铺面,就叫她进来。
余甘子一听她将那些银票又买了铺面,神情就有些颓然。
南燕雪同她眼对眼,片刻后添了句,“楚州属淮南一路,苏湖属两浙路,蒋伯谊只是江南东路的安抚使,哪有那么长的手?你祖父那房人也就够在他咯吱窝底下取取暖,出了江宁谁理他?这些散钱你自己拿着用。”
余甘子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南燕雪推过来的一个小包袱,里头有百来贯钱,她都抱不动。
“说起来,你娘那时在病中,江宁府的那些铺面田产她怎么卖掉的?”南燕雪道。
余甘子蘸了蘸化在盘中的冰水,在桌上写了两个木——林。
“她还真是敢用人。”南燕雪一挑眉,嗤道:“被吞的不少吧。”
余甘子面有哀色,只是又沉默着写了四字——以绝后患。
南燕雪蹙了蹙眉,此时小芦拿着一封公文走了进来,余甘子识趣退下。
南燕雪接了信拆开一看,就见公文折子里夹着一封私信,她脸上露出点微妙的嫌弃,像是那信上像是沾了点脏东西。
过几日,南燕雪还要去苏湖一带买些田产,要养一养精神,有大宅住是舒服,亭台楼阁,处处好纳凉。
她坐在湖心小筑里想心思,凉风一荡,倚在栏杆边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间就听鸟鸣风吟中冒出来一些孩童的笑闹声,她转首瞧了一眼,就见郁青临带着一串孩子过来了,他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抱着小铃铛。
小铃铛怀里还扒着一个小蒲团,挡得连只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眼。
学堂在野,连辛符都觉得新鲜。
郁青临本来想继续讲昨日的课业,只是低头一瞥,忽将书本背到身后,笑道:“我这有一首诗,谁若猜得出写的是何物,午后我添一盅鲜芦根炖冰糖做解暑汤。”
入伏后,府里的解暑汤已经很丰富,荷叶茶是不缺的,还有薄荷绿茶和金银花茶能换换口味,但有新鲜的饮子孩子们自然喜欢,雀跃纷纷。
郁青临笑道:“丹葩信不类苹蒿,雨后常抽绿玉条。此草岂宜充鹿食,瘦茎却比沈郎腰。”
孩子们七嘴八舌瞎猜着什么柳树、竹子、兰花、萱草的,一看就是瞎猜,拿那些诗人最常咏叹的植物来赌。
南燕雪没听过这首诗,但瞧见他脚边长着一丛青青白白的野物,心下了然。
湖风推着郁青临,又将那件薄绿的夏袍往前拢。
‘只不知这沈郎腰是个什么典故,听起来好生旖旎,可别教坏孩子。’
南燕雪一本正经地想着,又觉得这风就像一场雨,把郁青临的肩背腰腿湿漉漉地描了出来。
她心道,‘倒不只脸蛋养眼。’
余甘子一直等到孩子们都没词了,才举了举手,见郁青临点头,她才起身轻轻一戳那朵圆而蓬松的野葱花。
“余甘子聪慧,对,就是这葱。”
这诗有些冷僻,余甘子也没听过,但前三句她都懂,只是不知沈郎是何人。
“沈郎指的是南朝沈约,有言说江左之豪,莫强周沈,他就出身于这个沈家。吴地自古尚武好战,沈氏一族自东吴以来就出过不少名将。”
辛符最喜三国,听见郁青临说东吴,眼睛都亮了。
“其中沈林子、沈田子甚至是南朝开国的功臣,盱眙之战你们一定是知道,沈林子的儿子沈璞也就是沈约的父亲,他联合辅国将军坚守盱眙,以三千将士对抗北魏几十万兵马,最终令强敌北撤。”
辛符正听得津津有味,却闻郁青临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后来沈家尚武风气衰减,沈璞虽是武官,但并非将领,等到了沈约这一辈,已经全然是文职,求的是名士风流,沈郎瘦腰这典故赞的就是文人风骨,清癯之美。”
辛符倍感无趣,问:“为什么沈家人后来不学武了?”
“问得好。”郁青临将手中书册一晃,笑道:“我要讲的这篇颜氏家训中的《涉务》就能解你所惑。”
南榕惠的藏书中就有一本《颜氏家训》,南燕雪曾读过,但柳氏只给她细讲了《风操》那一篇,全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