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娄县,回到了那段失去记忆、没有背负的日子。那时他的世界里,永远有一个围着他打转、在他身边絮絮碎语的苏妙漪,而他唯一的喜怒哀乐,也只有苏妙漪……
遮云抱着包裹和食盒,就在小榭外的台阶上坐下,也刚刚好能听见苏妙漪的碎碎念。
公子说要事无巨细,这位苏娘子还真就不厌其详地说了一堆琐事:从她如何呕心沥血地设计新书版面,到她怎么亲自动手装帧,给工人们做示范,再到她是如何对付绸缎庄那个狡诈的白掌柜,如何赚临安城各大商铺的宣传费……
遮云听着听着,耳朵都竖了起来,竟觉得这比在茶肆酒楼听说书还带劲。
苏妙漪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喝,可一转眼,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容玠身上。
容玠仍是最初那个姿势,撑着额,闭着眼,可眉宇间的阴晦之气却消散了些许,反而是疲乏里透着一丝平和。
苏妙漪一愣,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呼吸清浅、无动于衷,她这才意外地得出一个结论——容玠睡着了。
这人要她汇报行踪,自己却听睡着了?!她苏妙漪的家长里短,在他眼里就这么索然无味?
苏妙漪暗自咬牙,生出一种将茶水泼到容玠脸上的冲动,可手指刚一捏住茶盅,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若将容玠泼醒,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苏妙漪蓦地松开手,提着裙摆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往小榭外走去。
遮云回头,诧异地,“苏……”
“嘘!”
苏妙漪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往身后指了指。
遮云不解地回头。
看清小榭里靠着扶栏沉沉睡去的容玠,他蓦地睁大了眼,表情愈发震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从出发去汴京那日算起,公子已经有大半个月寝不安席、寤寐不宁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安神定……
遮云又惊喜又心酸,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收回视线,苏妙漪已经不见人影。
***
三日后,碧空如洗,天朗气清。
醉江月又派出了那支曾经为云娘子造势的游行队伍,在主街上举着招幌、敲锣打鼓。不过这次幌子上却不止有醉江月,还有知微堂!
“知微堂新书订购会”几个字,甚至比醉江月还要醒目,引得主街两侧的行人纷纷驻足。
而醉江月门外,也立了一块更招摇更精致的招牌。招牌上不仅有“新书订购会”的时间地点,还有一句话:“是何书也?只为女子编刻。”
不少女子都被这句话吸引了过来,也想进醉江月看看这专为女子编刻的新书究竟是什么样,然而却被醉江月的仆役拦在了楼梯口。
“有名帖者,方可上楼。”
女子们不甘心地嚷了起来,“什么名帖?哪里来的名帖?”
“若无名帖,便请移步到一旁抽签。中签者上楼,未中签者也可得到一枚绢花,凭此绢花,下次去知微堂可以抵扣十文钱!”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楼梯侧边。
一身穿玄袍的英俊青年站在那儿,大喇喇地倚靠着楼梯,姿态潇洒,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些江湖气——
正是换了新衣,好好捯饬过一番的凌长风。
凌长风一手撑着抽签箱,一手拨动着自己额前垂下的刘海,有些百无聊赖,又有些想不通。
抽签这种事,也一同交给醉江月的杂役就好了,为何非要让他像个守门神一样站在这儿?
凌长风正想着,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一抬眼,就见一群姑娘们兴冲冲地朝他围了过来。
穆兰拿着名帖走进醉江月时,刚好瞧见凌长风被包围的这一幕。
他身边,中了签的女子兴高采烈往楼上走,而未能中签的女子从他手里接过绢花,眼角眉梢竟也带着些喜气。
……男色惑人。
苏妙漪为了多卖几本书,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穆兰暗自腹诽了一番,才径直上了楼。
今日,知微堂占用了醉江月三楼最好的雅间,也就是当初云娘子初亮相时的雅间。不过里头的陈设布置,已经完全按照苏妙漪的要求重新布置过了。
所有帐帘都换成了水墨印染的轻纱,四周陈设架上的精致器具也都换成了书册和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