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贺之,一遍一遍,多么动听。
回程路上,两个男人同时陷入沉默。人生头一回,他们都对“家”这个字眼有了一个更刻骨的认识,洪流之间,是一堤、一船、一登陆之地。
在金乌名城里跟烂尾楼住户们谈得久了些,本田一路疾驰向新密村的冷库所在地,路过农庄,便放下了花姨。
燕子早在冷库门外等候多时了。
“哎呀,怎么才来呀,等你们好久了!”一见面,燕子就飞过来,嘁嘁喳喳地喊。她的身边除了跟影子一样亦步亦趋的盛星来,还有个穿夹克、戴金链的中年男人,身量不高,面孔黑黄,不张嘴都是一股呛人的烟味。听燕子向他们介绍:“这是冷库的老板刘福鑫,以前村里人都叫他‘刘老实’,没想到老实人不真老实,出去闯荡一下子,回来就成村里的‘首富’啦!”
蒋贺之、盛宁分别向刘老板点头致意,又听燕子道:“对了,刘老板也是燕子农庄的股东,没刘老板鼎力支持,这么大一个农庄,我一个人可搞不定。”
刘老板对燕子十分放心,见过她的朋友,便大方地表示:“燕子,你带着你的朋友在这儿参观吧,想怎么参观怎么参观。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你们参观好了,记得替我把库门锁了就行。”
待刘老板驱车离开,他们便跟着燕子参观起来。对蒋贺之与盛宁这俩城里人来说,这农村里的一事一物都很新鲜。
刘老板的冷库总占地面积1000平方米,由大大小小几十间独立冷库组成。众人来到一间双层的冷库面前,燕子熟稔地打开库门,只见库门缓缓平移滑动,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门刚打开,一股冷气便像一个巴掌似的掴了过来。
库内四壁全白,包覆着性能优越的绝热材料,容积适中,一眼能望到底。燕子径自走进去,边走边继续向蒋贺之他们介绍:“去年十月收获的萝卜,今年三月收获的甜菜根,都储藏在这个冷库里。萝卜可以储藏8个月左右,甜菜根可以储藏1-3个月,二者的最佳储藏温度都是0℃。”
看一眼大门边的电子温度计,果然精准控温在0℃。
“二层也是同样构造?”盛宁跟随燕子走向冷库深处,看见了钢架结构的楼梯。
“对,双层冷库我们村就这一个,所以才带你们来参观。”盛星来想脱自己的外套给燕子,但衣着单薄的燕子却是一点不畏冷,摆手拒绝之后“蹭蹭蹭”踩着楼梯就上了二层。人在上头,她往下探出一颗机灵的双丸子脑袋,笑嘻嘻地招呼道,“上来看看呀。”
蒋贺之其实也想脱外套给盛宁,但只是将将这么一想,盛宁便已冷声拒绝:“不用了。”
两个同被拒绝的男人不自禁地互相对视一眼,蒋贺之发现,这小子望着自己的眼里头总有些莫名的敌意,而盛星来及时收起恻恻的目光,又转身去追燕子了。
二层的天花板上挂着两台马力强劲的制冷机,总共四个制冷风扇正嗡嗡转动。
“这儿的萝卜、甜菜应该不是刘老板一个人的?”蒋贺之也上了楼。二层尽是些耐低温的塑料筐,红红蓝蓝,像大块积木似的叠得齐齐整整,几乎都装满了。
“不是刘老板的,是村民的。村民们会向刘老板租用冷库,把短时间内卖不了的蔬菜或者水果储存在这里,这样可以错峰销售,或者等待经销商前来批发。这个冷库最低温度能到-25℃,不过储存肉类才需要这么低的温度,储存蔬菜用不上。”燕子从一只红色塑料筐里拿出一根缨子碧绿的大白萝卜,向两人展示道,“你们看,储存了半年了,还是那么新鲜。下个月开始,荔枝就要成熟上市啦,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仓库都会堆得满满的,荔枝虽然没有萝卜、甜菜之类的蔬菜储存的时间长,但多一点销售时间就能多增加一点收入……”
正说着话,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燕子接起电话,“喂”了两声。冷库里信号不佳,隐隐听出是单大生意,她赶紧对蒋盛二人交待一声“我出去接个电话”,掉头就往一层走。
人到冷库门外,信号终于好了起来,果然是单大生意——一家规模百人的公司打算五一的时候到她的燕子农庄来搞团建,提前打电话来包场。而且这公司的市场部人员已经驱车过来了,准备先实地考察一下。
“当然,当然可以,我这就来接你们!”燕子在心里粗粗算了一笔账,嚯,好大一笔钱!哪儿还顾得上待客,她回头就朝冷库喊道:“我这会儿有个大客户要接待,你们参观完就自己回来吧!”
话还未完,燕子就嗖地飞走了,盛星来也跟着她一起走了,留下两个男人自己参观。
待燕子欢快的喊声传入冷库,传至二层,尾音都劈了,盛宁与蒋贺之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些萝卜和甜菜上,因此一个字也没听清。
洪兆龙案发的导火索来自于杨曦的口供,但为洪兆龙定罪的关键证据却是来自他曾经的“好大哥”胡石银。单纯放高利贷虽不犯罪,但由此引发的非法拘禁、故意伤害、以及最重要的一条组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就绝对够他喝上一壶的了。此案仍由反贪局与公安联合侦查,盛宁虽未亲身参与,却也一直关注着案子动向。为向检察院投诚,胡石银私底下给了盛宁几个银行支行行长和信贷经理的名字,而正是这些人常年与洪兆龙暗中勾结、故意卡住那些小微企业的正常融资申请,连欺带诈地就把他们推进了高利贷的火坑里。
有的放矢当然远胜于大海捞针,查账目、查流水、查资产,行长们不会替黑社会背锅,一见自己的罪行板上钉钉,该咬的就都咬了出来。经过反贪局与公安几个月的摸排与取证,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但洪兆龙的手下小弟折了不少,一早收到消息的洪兆龙却狡猾地潜逃了。两人勉强也算同处了一昼夜,盛宁这会儿才想到要问一问蒋贺之:“洪兆龙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不过一个多月前,洪兆龙的儿子在看守所里自杀了,我们发了公告,他的遗体迄今还没有人来认领。60天的认领期即将期瞒,或许洪兆龙会露面的。”
“洪兆龙有儿子?”话一出口,盛宁就想起来了,洪兆龙确有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儿子叫洪锐,他还曾在观音座下叫嚣自己不怕报应,看来为恶必殃,不在自身,也在子孙。